他曾经以为自己还会有无数的百年风流。
但他看错了人,信错了人。
明虚子修为修为停滞已逾百年,寿元将尽。从前游历之时,他从一本邪修功法上得知,若以先天剑骨重塑,辅以秘法吞噬其本源,不仅能突破桎梏,延寿千载,甚至有望触摸飞升门槛。
朝闻简直就像命运赐予他的登天梯。
每当朝闻于论剑台上引动九天雷音,第一秋的剑光照亮整个天衍宗山门,引来万众仰望与赞叹时,明虚子枯坐在高台阴影里,感受着体内灵力如沙漏般无可挽回地流逝,心中那点淬毒的念头就止不住地升腾作乱。他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绝世名剑,想到朝闻结婴之时,目光控制不住地从欣慰转向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看待绝世宝材的贪婪。
于是十年前,他设计外出历练的朝闻与他的同门师妹林双遥,让二人被妖兽冲散。明虚子原本是想将朝闻掳至附近山洞之中,以自己多年淬炼的邪魔法器剥离剑骨,再嫁祸给魔修,却不料朝闻的剑骨纯粹和反抗意志之强远超明虚子预料。更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剑骨尚未完全剥离,就引来了前来寻找朝闻的林双遥。
林双遥在巨大的震惊中,一时不察,被明虚子一剑穿心。朝闻强行爆了半颗金丹才突破明虚子设下的禁制,但为时已晚。
“他废了我的右手,而我亲手杀了他,为阿遥报了仇。”陆聿宁的尾音很轻,好像此刻只要来上一股风,就能将他的声音、他的人一同吹散,“师尊与阿遥的魂灯同时熄灭,宗里派人来查探,可我已经动不了啦。”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人很疼,我没有力气再拿剑了。”陆聿宁顿了顿,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苦恨与委屈吐出,嗓音里都带着压抑的哽咽,“柳随风追了我半里地,许是没能想过强弩之末还能有这样的气力,还是让我找了个破绽逃了……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栖霞山中的遗府,里面的阵法保了我一命,我便借着里面留存的典籍,重新布置了阵法。”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如果他信仰的“道”是虚假的,那他过往的追求、他存在的价值是否也毫无意义?
朝闻想不明白,就像他再也拿不起的第一秋,再也使不出的孤鸿剑法,同样的,他也再找不到自己的剑心与道。
晏无咎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朝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举起手中的酒壶,想要再喝一口,可眼眶里积蓄着的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坠进了幽深的酒中。
“你会相信吗?”朝闻喃喃自语了一句,又嘲讽地笑了起来,“大概是不会信的,师尊他生前光风霁月,谁都不会信的。”
“就这样罢,待你寻到了云水针,我们……”
话音未落,晏无咎毫无预兆地抚上了他的脸,手中的酒壶滑落,砸在柔软的草地里,朝闻的上半身被迫后仰,双腿之间也被晏无咎的膝盖强势地嵌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双温热的唇舌便落在了他的脸颊,随后温柔的吻轻轻贴上他的唇。
“我信的。”
而比起戏内的朝闻,戏外的陆聿宁更是震惊得难以言表——
裴砚又在干什么,不是说好借位的吗?
第67章第67章怎么哭得像只花猫似的
此刻双唇好像成了陆聿宁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温热的痒意向外散开,他紧绷的小腹都止不住地抽了抽。
戏内的朝闻一时愣住,仰着脸茫然地看着一触即离的晏无咎,而在戏外,由于顾雪声没有喊“卡”,陆聿宁也不敢停,只能按照剧本继续硬着头皮往下演。
裴砚抬手把他杂乱的碎发拨到耳后,说:“……是我失态。”
旋即,他退开半步,暖光在侧脸投下摇曳的影,喉结在阴影中微微滚动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说:“但这一路,我的目光未遮掩半分,阿闻这般聪明,想来应该发现了我对你的欲|望。”
晏无咎就这般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渴求,朝闻在怔忡间酒意翻涌,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却空荡荡的,没个定点,不知看向何方。
半晌,他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轻飘飘地开口:“首座心中所求之人……是何时的朝闻?”
朝闻的心思很好猜,像陆聿宁一样。疫村之后他与晏无咎早就没有这般生疏的俗礼,亲近时去姓喊名也是常有的事,他如今喊起“首座”,多半也是存了三分气性。
“我求十五年前的惊鸿掠影,少年剑修救我于魔修之口的那份恩情。”晏无咎说道,“亦求静水村中,你为垂死孩童哼唱的乡谣小调与一剑破障的半身残躯。”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一边说,一边在回忆着什么,神情之中满是柔和。
陆聿宁不知道这些情绪里掺杂了几分真,几分假,整个人好似回到了昨天下午,听着裴砚在耳边给他细数自己的记忆那般,一时之间心跳得乱如擂鼓。
“……原来如此。”
见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迷糊模样,裴砚将酒壶从他的右手中抽走,指尖缓缓地摩挲过他的旧伤,一字一句地问:“阿闻,我再问你一次,你的伤,疼吗?”
陆聿宁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受他关切的语气所感,还是别的原因,眼里蓄着的水光闪了又闪。
“……疼的。”他沙哑着声音说。
但刚一说完,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剧本里没有这段。
剧本中应该是他沉默片刻后,踩着晏无咎落在草地上的光影,依旧状似无所谓地说: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但陆聿宁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勾动了什么心思,还是在裴砚的诱导下入戏过深,鬼使神差地就想替朝闻将他这么多年的委屈悉数告知。
半副剑骨,硬生生从血肉之中剥离,浑身的骨肉都像是要被熬化了,熬成铁水。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妹惨死眼前,明虚子的那一剑撕破所有的自欺欺人,与从前教他时分毫不差。金丹已毁,经脉寸断,一到阴雨天寒气仿佛就要顺着旧伤往他的骨头里钻,只能借着几口薄酒麻痹自己的感官。
这些苦痛他想不明白,更不知道该与谁人说。世人皆知明虚子端方清正,对他这个徒弟更是疼爱有加,无凭无据,所有真相都会变成无端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