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沉默不语。
天子却问她:“太平,你可信?”
成之染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腕,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此刻却连支笔都握不稳。
天子沉沉掷笔,起身立于窗前。
成之染看不到对方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可是那一道背影,已胜过千言万语。
“或许这是他的命。”天子似是呢喃,不知这话是对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成之染蓦然抬眸,灯火阑珊处,天子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慢慢隐没在珠帘帷幕之间。
倘若不是为帝王之身所困,或许他早已落尽青丝。
第372章天命
成之染离开延昌殿时,遇到了护军将军孔松乔。
年迈的老将军顶风冒雪,正等着天子接见。他唤住成之染,问道:“梁王传令,全城戒严。第下可知为何?”
“何必惊扰百姓?”成之染侧首,眸光动了动,道,“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去与梁王分辨。”
孔松乔还要再说些什么,成之染已经走远,茫茫雪幕模糊了她的身形,让他看不分明。
东府门前两只巨大的石狮,在雪夜静默地张着血盆大口。朱漆大门洞开,兵吏往来不绝,望见成之染,纷纷往道旁避让。
成之染踏着满地细雪和落叶,穿过一重又一重深院,沧海堂灯火通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高坐堂首,仿佛在专心致志地擦拭佩刀。
裹挟而入的寒气惊得烛火震颤,将他身后屏风上绘着的高山流水图映得忽明忽暗。
成之染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到案前。成肃始终都没有看她,只是用丝帕细细擦拭那把随他征战多年的长刀,刀刃依稀倒影出扭曲的光影,一时间令人目眩。
“啪嗒”一声,一枚玉玦被置于案上,青玉温润,卷曲龙形,首尾皆龙头。
“父亲可认得此物?”成之染开口,冷声道,“数年前在洛阳之时,何仆射将此物赠我,其中深意,我今日才知。”
成肃停下了动作,扫了那玉玦一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仆射生前平素康健,为何乾宁十一年冬天,突然病倒了呢?”成之染凄然一笑,缓缓道,“那时的梁公之议,并非是天子本心,何仆射何尝不知?他不愿为虎作伥,宁肯抱憾而终。”
成肃眸光一凛,嘴唇动了动,却又听成之染说道:“而他在乾宁十二年病逝时,父亲好好想一想,那时是不是在彭城,正等着朝廷封你为梁王?”
“一派胡言!”成肃脸上氤氲着怒气,斥道,“你怎能如此妄加揣测!”
“妄加揣测?”成之染紧紧盯着他,道,“那我问父亲,父亲可敢回答——苏承祜,是不是你指使杀的?”
堂中静默了一瞬。成肃松开了丝帕,持刀在手,寒光闪动。他缓缓开口:“深宫多魍魉,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那独孤明月诞下的皇子呢?”成之染不容他细想,逼问道,“宫中左右卫,究竟是护他,还是要害他?金吾卫出动,到底是要找谁啊?”
窗外朔风骤起,吹得菱花窗棂咔咔作响。成肃终于抬起眼,眸光比刀刃更锋锐三分:“是你将人放走了。”
不是疑问,是刀锋抵喉的断言。
成之染忽觉心头发凉。她想起显阳殿中年幼皇子逆光而来的身影,想起徽音殿中独孤明月隔着纱帐的病容,顿时喉间泛起腥甜:“大丈夫处世,自当光明磊落。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铮!”
利刃兀地将案头茶盏劈开,广袖在飞溅的碎瓷中翻卷,如黑云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