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洛宛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拉着成之染,一声声地喊她。
成之染从默然中抬眸,问荆玉:“皇子失踪了,如何向皇帝交代?”
荆玉擦干了眼角的泪痕,道:“道长说,婕妤她不是凡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留在世间。若我出了宫,徽音殿会飞出一只白鹤。”
成之染蹙眉:“是哪个道长?”
荆玉道:“正是从江州进献祥瑞的道长,道号抱朴子。”
又是他。
成之染心中止不住烦躁,这老道出现得诡异,举止作为也不遵循常理,实在是太蹊跷了。
可是她知道,独孤明月所想的没错,在这座吃人的深宫,孤弱的皇子将要面临的前路,无比凶险而扑朔迷离。
“婕妤让你带皇子去哪里?”成之染问道。
“越远越好,”荆玉道,“可终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身为帝胤,命如草芥。”成之染望着那婴孩的脸庞,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对于外界的纷扰,都似乎茫然无知。
“第下……时辰不早了。”荆玉止不住焦急。
成之染看着他,道:“我带你出城。”
荆玉愣了愣,眸间竟有些酸涩。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的话,去关中,到岭北统万城,投奔朔州刺史岑汝生。”成之染取下鬓上金钗,用力掰成了两股,将其中一股交给荆玉。
荆玉收下了,郑重一拜。
成之染望着他苍白的面颊,对于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而言,这实在是过于昂贵的重担。
牛车驶出新亭外,成之染命人寻来了马匹,又塞给荆玉些许金银。他背着小皇子绝尘而去,暮色中的身影渐行渐远,凝重而决绝地融到夜幕里。
成之染忽然想起独孤明月的那双眼睛。
“女郎,”侍女轻声提醒道,“这时候,篱门已闭了。”
成之染拢了拢厚重的大氅,绣着金线的袖口泛着浅淡的微光,清月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金陵城已经宵禁,不过这自然拦不住镇国大将军。牛车驶过宣阳门时,城头响起富有节律的鼓声,成之染启窗望去,一团黑影从连绵府舍间飞起,仿佛方才在新亭,被婴孩啼哭惊飞的满树寒鸦。
回到领军将军府,大司马门外的百官衙署早已经乱成一团,路上的人影奔走相告,徽音殿那位婕妤诞下的皇子,日暮时化作白鹤飞走了。
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流萤,在长长的御道上奔流不息。
出了这样的大事,领军将军却不在其位,何尝不是失职。
寒风中旌旗猎猎,成之染孤身入宫向天子谢罪。灯火通明的延昌殿前,虎贲羽林全副武装,刀剑次第林立,铮铮铁甲如同江水般涌动。
嘈杂人声里,隐约传来李尽尘隐含怒气的呵斥:“平白一个人,怎么会没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望见成之染的那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成之染立于延昌殿外,静静地等了许久,冷风吹得她脸颊生疼,闪烁的炬火忽而打了旋,在风中飘浮着如同帷幔。
纷纷扬扬的初雪,终于在喧闹的寒夜姗姗来迟。
天子接见了她,独坐窗前的身影竟显出几分萧瑟。案上摊着幅未画完的婴戏图,锦衣稚子手持水瓶,似乎在有板有眼地灌佛。
“陛下。”成之染有些不忍。
“他们说……孩子化鹤飞走了。”天子指尖抚过画中幼童眉心,那里本该点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