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帝每年都邀一位大德行者来京讲法。连讲三日,届时上至天子,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有心敬佛,皆可赴会听讲。
如今改朝换代,这一习俗依然不变,今年请的莲华寺觉明大师,水月寺玄苦大师与觉明是老友,亦有赴会。
已经讲了一日,齐拂己和从前的天子一样,在第二日驾临。
相国寺里竖立幢幡,供果仙花摆满三排。臻选出的大小明僧围绕觉明,玄苦则立在角落里,齐齐朝他施礼。齐拂己回以一礼,直起身时,玄苦正双手合十,凝望着他。水月寺的方丈寿星眉愈长了,一笑如佛拈花。
上回法会,他曾劝齐拂己一念嗔心起,八方障门开;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
炉焚檀降,香云霭霭,烟雾缭绕中齐拂己绷紧两颊,眸光深邃。
少顷,他盘膝坐下听讲法。
觉明开坛。
今日讲精进和执着,人生了执着,心就不自在,会被红尘和欲望牵着走。
法讲完,觉明首先望向齐拂己,微笑道:“陛下可有什么要问的?”
齐拂己沉默片刻,沉声:“并无。”
觉明点点头,齐拂己起身告辞,角落里的玄苦随后站起:“老衲送陛下一程。”
齐拂己颔首,就与玄苦一道走,众内侍跟随身后。
玄苦笑道:“许久没见陛下了。”
应该说,皇帝再没拜访过水月寺。
“方丈一切安好?”齐拂己反问。
远处,有信徒起身,询问觉明如何破执,觉明一一解答,玄苦聆听,没有及时回答齐拂己,齐拂己以为有难处,遂又道:“若有难处,可以直接报来宫中,告诉朕。”
玄苦一笑,佛门苦渡,并不需要求助,他听着远处觉明还在解答,突然问:“陛下知道怎么破执吗?”
齐拂己抿唇不语。
玄苦道:“破执就是放下,去除了分别心、得失心、执着心,人就不会偏执,扭曲。”他顿了顿,“求不得,爱不能,放不下,解脱不得,是最痛苦的。”
齐拂己旋即思及云窈,求而不得,怎生得厌?永远放不下。
还好他不入佛门。
“只有破执了,才会消除那些徒增的烦恼,水入海,沙汇漠,终得解脱。”玄苦还在说,“所谓无我相,无人相——”
“那方丈不也执着于佛?”齐拂己终于打断。
玄苦一愣,我执和法执岂能一样?
正要辩经,有宫中禁卫驰骋而来,马未停就跳下,朝皇帝急奔,玄苦于是阖上唇。
“陛下。”禁卫单膝跪地,禀奏皇后晕倒,齐拂己即刻蹙眉,很早以前,在东宫那会就给她调过身子,不会再动不动晕厥。
他心一紧,顿时呼吸不畅,就好像失去她般:“那现下如何?”
“太医已经瞧过了……”
听这半句时齐拂己还在想,信不过太医,他要亲自回去给她诊脉,脚往前迈一步,那禁卫道出大半句:“说是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齐拂己整个人定住,哪怕再疲乏的时候,也不曾似此刻,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会,他竟然同手同脚走了两步,而后跑起来。
“陛下、陛下!”身后全是呼喊。
他跑得那样快,一口气穿过相国寺,打马,在朱雀大街上驰骋,直冲进宫门,穿过垂拱殿、皇仪殿……无数红墙黄瓦在身两侧迅速后退,他心里胀得满满,他真的要和云窈拥有一个孩子了吗?
从今往后,是一个完整的家。
齐拂己到寝殿门口纵身下马,冲进寝殿,太医们听见响动,回身见是皇帝,陆陆续续跪倒一屋子:“臣等参见陛下。”
因着男女大妨,不仅悬丝诊脉,还架了一扇屏风,齐拂己绕到屏风后面,掀开帐子,云窈已经醒了,平躺在床上。
他口中尚在喘气,眼睛已经对上云窈的眼,手则探向她的手腕搭脉——真的是滑脉。
齐拂己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云窈一点也不显的肚子,这里真的孕育了一个他和她的小生命吗?
在屏风内侧照看的女医向齐拂己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