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维德只觉胸间气血翻涌,已然内息不调,一咬牙,抬手吸来楚雄,运足十成功力于厚刃之上,一剑开山断海般向前横扫而出。
霎时湖心炸起巨响,水幕四溅飞扬,那道剑气阔如长虹,携着山崩海啸之势,层层气浪炸开,劲力如连环崩雷般震彻湖上,引得台下众人惊呼迭起。
山海翻涌之间,季灵樾两袖劲风鼓荡,衣袍猎猎作响,身形却稳若风中劲竹。他缓步上前,自重重剑势中破浪而行,双指并作刃,直至楚雄剑锋前,倏然一夹——竟生生止住了那一剑如山之势!
四周水幕高腾,雾气氤氲,观众早已看不清台中情形,正引颈探头、骚动纷纷。
可下一瞬,季灵樾竟似真力不足,断线风筝一般向后自剑气余波中飞落而出。
他足尖连点湖面,溅起串串水花,才勉强稳住身形落于岸边,拱手一礼道:“韩掌门的楚雄果然不凡,樾儿领教了。”
这算什么,韩维德面色铁青,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不领他这个情,只得冷哼一声,负手立于台中,准备指点后续副台之上胜出的小辈。
季灵樾面色冷淡,兀自抬手整理袖口。
场中四面再看向他的视线,已无半点方才战前的轻视之意。
这小子手无寸铁,却连韩维德都要靠着楚雄才能占上他半招的便宜,勉强胜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望着岸边立如孤竹冷剑的青年,钟滟目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
二师兄连师父都胜了,怎么会打不过尚在七重初期的韩师叔。不过是神焰教与中原各派和谈初成,他作为一方新势力登场,不好太拂老人的面子。
当年那个争强好胜,比武中从不肯相让半分的桀骜少年,终是变了。
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肆意,凭着一腔痴念着便孤注一掷百死无悔的少女了。
她与他,都变了。
也许岁月终归会磨平所有人的棱角……
她尚在低头沉思,忽听四周抽气声与低浅惊呼层叠响起,不禁也跟着抬头向主台之上望去——
看到那道白色身影的瞬间,她头皮一炸,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师父现在过来……他要干什么!
林维清一袭白衣,风华依旧,只那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已尽数染霜。
上天似乎特别偏爱这个男人,青丝换了白头,也丝毫无损他眉目间的清俊,一眼望去,如孤山皑雪,高天悬月,反倒平添一缕出尘仙意,仿佛不属于红尘人间。
他站在那里,目光淡淡一瞥,无悲无喜,便叫人无端心神悸动,不敢直视。
明明那样真实,却又那样遥不可及。
钟滟猛地低下头闭上眼,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掩耳盗铃般地不敢再看。
林维清抱着只做工粗劣的榆木剑匣,在镜湖台上与韩维德分峙两端,向主席台传音道:“段门主,林某今日冒昧登台,实有三件事要劳烦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只耽误片刻,还望见谅。”
段越天自是不会拂好友的面子,传音客气了几句,便请他随意。
“第一件事——是向韩掌门归还佩剑挽雪。从今往后,林某不再是云山宗弟子。”
四周抽吸声低浅泛起,在韩维德惊诧欲裂的目光中,林维清将手中的剑匣递给了他。
粗劣的榆木匣打开,露出挽雪剑皎洁清湛的华光。剑鞘上霜雪刻纹在天光下不断闪烁,仿佛也在低咽哀泣着,不舍与主人的别离。
云山宗门规清明,有缘则聚,缘尽则散,弟子去留皆听其心,从不强求。
纵使韩维德是云山掌门,也不好当众阻拦或挽留。他狠狠一咬牙,几步上前接过剑匣后,山岳般刚强的身形晃了晃,竟露出一分龙钟老态。
林维清袖中的手指微动,下意识想扶,终是偏开了眼,重新望向主席台:“第二件事——请段门主将贵门宗祠中小徒钟滟的牌位赐还林某,她与段铭还未成亲完礼,算不得段氏儿媳。”
此语一出,犹如平地惊雷,顷刻在场中炸开了千层巨浪。
四下议论蜂拥而起,嘈嘈切切,如潮水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若说林维清不愿留在云山,尚可归咎为内门恩怨,可他竟当众向段越天讨回钟滟的灵牌——座中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昔年他与门下女弟子的那段香艳轶闻,此时此刻,便再难不令人多想了。
无数道或探究、或揶揄、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万千把无形刀剑一般齐刷刷地落在身上,林维清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而坚定地望着台下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