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世界,与她不一样。
钟滟垂了眸,没有回答。
林维清也没有在等她的回答,他只是盯着那枚石果,再次陷入了沉思。
终于,他们行至了秦州,只待穿过陇山入了关,便能遥望长安了。
甫一入城,只见满城大街小巷,新纸覆旧诏,层层叠叠皆糊满了皇榜——杨皇染恙,广征天下奇人异士献方解忧。
没想到杨皇堂堂九五之尊,竟昏聩至斯,蠢到笃信长生不死药之说,还被阿史那信忠骗着服下了荣丹。
钟滟一时不知是该叹该惋。
听闻杨皇的太子颇为贤良,可惜早于几年前薨逝,如今的皇太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待杨皇驾崩,朝野必将动荡,搞不好就又要生出内乱。
若真如阿史那信忠那日所言,他已尽获枯荣之力,突厥汗位触手可及。届时中原一乱,突厥铁骑趁虚而入,这才安定了不到几十年的天下,怕是真的要再起烽烟了。
她尚站在原地发呆,被林维清揽过肩,走向了客栈。
为便于在外游历的弟子与宗门联络,云山宗在各处关隘要地皆设有信站。
秦州作为边陲重镇,乃是云山宗西向信路的最后一站,便设在这座阳关客栈里。
掌柜并不是云山的人,只是受金存信,与林维清对过暗语,便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俯下身去。他在柜台深处翻检良久,待直起身时,手中竟攥了一大摞十余封信笺。
云山宗的信函以封口泥色为记,寻常小事用白泥,遇事则改青胶,唯有十万火急之事,方以朱砂封缄。
钟滟瞥了眼那叠信,一连十数封,每封信封口处皆用了朱砂。
这一年来,师父为了救她,独行西域大漠数万里,与中原音讯断绝。韩师叔脾气虽火爆,却不是小题大做之人,若非火烧眉毛,断不会一连数封朱信,急召师父回去。
眼下积了这么多信,也不知云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心焦起来,可林维清面色如常,接过信笺也不拆,淡声道过谢后,便拉着她回了客房。
一进房,林维清便将那堆信随手放在桌上,解了行囊,自去屏风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打理整洁过后,还在窗边沏起了茶,浅声问她:“方才路过几家成衣铺子,你的裙子都洗旧了,一会儿陪你去选几件?你往日里的衣饰都太素了,去多挑几件茜红棠红的,你穿着好看。”
钟滟早火烧蚂蚁一般在房内左挪右转,看着那堆信想拆又不敢拆,此刻见他悠闲得似来观风赏景一般,还有心思嫌弃她的裙子不好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磨着牙道:“师父,你不看信吗?”
林维清沉默。
钟滟看到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下,忽然意识到——近乡情怯,师父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他怕自己走了之后,云山当真出了什么大事。
她叹了口气,自桌上抽出一封信,抢过他手中的茶盏,塞进他手里,劝道:“师父若真不惦记云山了,连信都不会去取。如今信都取了,何必掩耳盗铃,不肯拆信?”
林维清却一语不发,随手将信丢回了桌上,拉着她的手便往楼下成衣铺子去了。
钟滟稀里糊涂,被拉着逛了三四家成衣铺,兜兜转转,被迫着不知试了多少件,直看得满眼金星,闭上眼都是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红。
至于到底买了多少件,她也没数,反正不会是个能装进行囊带走的美好数字。
好容易吃过晚饭,回了客房,正想歇一歇,捏一捏逛得酸疼的小腿,又被人直接拽进了浴桶。
直到三更天,钟滟从起初憋着不敢出声,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林维清才肯停下,还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说她近日懒惰修行,功力又退步了。
就算她行气时想着法偷懒了,可这破功日日都修,又能退步到哪里去!
钟滟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不知第几次抱怨起祆族老祖宗不干人事,发明的什么破功法,练起来实在伤腰腿,一路嘟囔着骂骂咧咧被抱进干净松软的床铺间,打了个滚,陷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