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铭脸上一热,“嗯”了一声。
嵇铭牵着她的手,被带着往前去,掌心微润,春分拂面,他们迈开步子,穿梭于烨都的大街小巷之间,万千烦扰都追不上他们,天地间唯有畅快的风。
买蜜梨酥时,嵇铭见一小女孩插着草标在街边。问桃七:“她在做什么?”
桃七看那女孩一身破布脏衣,旁边蹲着个黑瘦的中年人,面色愁苦。桃七眼神一暗,却没有出头,这样的事日日都有,即便是官府也管不过来。据实以告道:“她在卖自个儿。”
“卖?”
“贫苦人家的孩子,养不起了,父母就把她牵到街上,头上插根草,意思是能出价把她买去。”
“买去做什么?”
桃七一时语塞,那姑娘的归宿也许是青楼,也许是富家丫鬟,也可能是买去给人当小老婆,下场都不是太好,桃七问道:“公子想买她吗?如果你想买,你要买回去做什么?”
嵇铭一窘,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桃七微讶。
嵇铭点点头。
桃七沉吟少顷,问道:“陛下见了她,可想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嵇铭继续摇头,懵懂地看着桃七,又转过去看看那插草标的女孩,他似乎在看一张画、一座雕像、一幕戏影,只不过那些画面不美好,不是他所喜爱的,他不愿意靠近那画,也不想与四周的众人产生什么牵连,他不想沾染任何因果。
桃七牵起他的手,二话不说拉扯他往街巷深处走去。
“小桃子,要带我去哪?”嵇铭问。
桃七只顾闷头疾走,走了整整一炷香,直到嵇铭满头大汗,停下一看,眼前是一处民坊,两边的土墙歪斜着,中间一条狭窄的陋巷,从里飘出阵阵尿臊臭,低矮的房子成片都是,墙灰落得快露出砖块,不少朝北的门墙根生着青黑的霉斑。地势低洼,积起一滩滩浑浊的稠泥浆,零零散散的破布垃圾、死老鼠、死猫,到处都是腐烂的气味。
此处便是烨都最大的贫民窟——彘甲坊。环境比染瓦坊还要脏乱差,却比染瓦坊那条幽深的长巷子大了整整五倍。里头住的都是卖苦力的贱籍、无儿无女的老人、残废,他们一辈子都在这片肮脏的沟渠里挣扎。
桃七两个衣着还算朴素,但与此地居民比起来,已然算得上光鲜,人们用各异的目光打量他们。嵇铭害怕,紧紧贴着桃七,桃七并没有安抚他,径自大步往前走去,窄巷中有人时,桃七口里说着:借借光。侧身挤了过去,还怪有礼貌的。
嵇铭生怕桃七把他丢下,只能陪桃七带领着穿门过户,深入这片凄凉民居最深入,左右屋舍逼仄破败,呈现灰黄的底色,百姓脸上也只有愁苦和病死之气。嵇铭一叠声地说“借光”、“借光”,用畏惧的眼神看着此地挣扎求生的人们。
是的,是畏惧,若有其他情绪,那也是对桃七不理会自己的不解,以及被恐怖的气味弄得有些想离开。并没有几分悲天悯人与心酸难过。
一个脸上涂得白花花,嘴上红艳艳的女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梳着过时的圆柳髻,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难以言喻。路边一片空地,七八个小孩子身上只有一件衣裳,要么裤子要么上衣,饿得能数清楚肋骨。桃七停下来,在不远不近处观察他们。
“公子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在玩儿吗?”
“公子觉得他们应是在玩儿?”
嵇铭说:“他们不应在这里,应该去读书。少时多努力,长大投身社稷,为国栋梁才是正经。”
“彘甲坊的孩子,没有玩耍的力气,更没有读书的运气,这是一片磨面的作坊,他们在找寻麦子褪下来的麦麸?,可以拿回家做麸饼或熬粥。
嵇铭:“我没吃过。”
“陛下当然没吃过,那种东西口感粗糙,容易划伤食道,且不易消化,阻塞肠道,秘结不通。”
嵇铭觉得桃七用词不雅,不愿多看,道:“我们走吧。”
桃七见他坦然,叹了一口气:“好吧。”
横穿过烨都最大的贫民窟要两个时辰,二人选择折身离开。嵇铭这时候光顾着左右两边的小孩了,没注意脚下。靴帮上突然被抓了一下,低头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死死抓着他。顺着那嶙峋的臂膀往上看去,地上倒着一个人老乞丐,面黄肌瘦、颧骨突出,面颊凹陷,脖子上的皮又黑又皱,一看便知病得没几天好活了,身前一只破碗,他的嘴皮无声地动了两下,露出只剩下牙龈的口腔,含混不清地说:“好心人,给、给点儿……吃的……”
嵇铭没听下去,尖叫一声,用力拔腿,沿着小道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