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到快要坍圮的院落外,一声呼喊叫四名太监吓得三魂去了六魄。他们唰地挺直了身子,四下寻找那喊声的来源。见一名身着群青色圆领袍、年约二十不到的清瘦内宦跨进了掖庭内苑。
清秀内宦似乎才发现里头有人,睁大眼睛瞧了他们一眼。不过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并未表示什么,而是立即趴在才生发出青芽的草丛之中,竭力搜寻着什么。
欺侮人这种事,还是得避着点儿人的,四名太监见被个陌生的小子瞧见了,免不了心虚。匆匆收敛了脸上的恶意。吊梢眼还一脚踢飞了晟国质子往嘴里送的淡黄色糕点。
“小子,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到这儿来做什么?”公鸭嗓上前两步,质问桃七。
桃七眼珠子一转,扫了他们一眼,维持着趴地搜寻的姿势:“几位公公没听说?”
公鸭嗓和吊梢眼觑了一眼对方:“听说什么?”
“今儿晌午,宫里来了位贵人,点名说要吃“百虫献瑞”,这青玉似的肉虫可值钱哩!"
“啥叫百虫献瑞?”麻子脸问。
“噫!那可是道稀罕菜,说是捉住那又大又肥的大青虫,裹马蹄粉和碎芝麻往热油锅里一炸,捞出来那叫一个香气冲天!贵人自岭南回来,在那旮旯吃过一回,念念不忘,见着皇上和太后娘娘,什么赏都不要,就要吃这一口炸香酥脆的吉祥菜。陛下放了话,让晚宴上一定要见着这道菜!”
“扯你娘的臊!”吊梢眼骂道,“哪有贵人爱吃虫子的?”
“一开始我也不信呐,”桃七活灵活现做着表情,“御膳房哪做过这道菜,检蔬司新上任的蔡公公愁死了,只好发动底下得空闲的宫人们都去抓。才开春呢,虫儿少得可怜,个头也小,半晌了也没捉够半盘,陛下身边的刘公刘常侍说,逮着一只赏五钱银子!”
桃七站起来,死命摇了两下高大的竹子,找金子似的,似乎真等着五钱银子往下掉。
三个太监果然心动,六颗眼珠子一下子亮得吓人,问桃七:“当真?”
“骗您是王八羔子。呔!终于又给我找着一只!”桃七喜滋滋地把一只蚱蜢往腰间的竹篓里塞。
那竹篓是放蔑刀等工具的,不过桃七这么一放,看起来真想是专门捉虫子用的。
公鸭嗓等不及了,支使小栓子道:“快快快,你回去!”
小栓子懵懂道:“回去做什么?”
公鸭嗓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取篮子捅去啊!”
小栓子死命抡起两腿去取装虫子的工具去了。剩下三个大太监立刻趴在地上找起了虫子。
桃七十分“好心”地提醒:“贵人也不是什么都吃,?瓢虫、蚜虫这样的就不成,青虫、蚱蜢、蛐蛐才好。不过,掖庭四周都已经被人捉完了,上林苑那片儿的花圃里才多哩。”
“那咱们还不快去?”公鸭嗓呼吁其他二人。
于是,那三人兴冲冲地离开掖庭,怀抱发财的美梦,全速向着上林苑奔去了。
掖庭这所不大的破落院子,二月里的风吹着都有些凉。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年轻的低阶内侍,以及一个坐地上的傻子。
桃七拍了拍手臂和衣摆上的碎草叶子,走到傻子面前,才看清他脸上脖子上布满了的青紫交替的淤青,还有黑红色的斑驳血痂结起来没脱落,叠着最底下已经浅淡的疤痕,活像胭脂盒子打翻在他身上。真就是个新伤叠旧伤,三日一顿打活到现在的。
眼前的,就是大晟国质子——公子原繁。
大岐百姓都知道,七年前摄政王在边关打了个大胜仗,打得晟国二十万大军溃不成军,终至投降,割地赔款,还往烨都送了个质子。
是个年仅五岁的七皇子,晟国君主子嗣多,少一个也不心疼,况且七皇子的生母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可想而知公子原繁有多不受重视。将他送来之后,晟国皇帝甚至遗忘了他的存在,作为战胜国的大岐国就更不管他了。
原本他被安顿在东宫附近的质子府里,有十几位宫人照料着,也方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短短两年年后,身边的宫人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就被转移至掖庭自生自灭。
掖庭既然被称为冷宫,果真荒草杂芜、人际罕至,没有一点宫灯烛火,殿宇年久失修,门窗也是破破烂烂的。只有一些受罚后干苦力的宫人在另一处稍好一些的院子里苟延残喘。这个根本没法住人的破院落就是名义上的“质子府”。住的是个正经质子,可里头正经伺候的宫人是一个也没有,只安排个小太监每日往里头送点残羹冷炙而已。
起初公子原繁还是个聪颖的男孩子,后面不知怎的,竟然痴傻了。不知是因为痴傻才打入掖庭,还是因为进了掖庭,经不住殴打、饥饿和日复一日的折辱才变傻了。
桃七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彻底无人才轻轻走近他。发觉少年蹲坐在泥泞的地面,耷拉着头,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捣鼓自己的衣服,完全无视了桃七。桃七走近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喊道:“质子殿下?”
原繁似乎并不知道这声“质子殿下”唤的是自己,但他还是抬起了头,朝着面前的人露出一口黑褐色的牙,笑得情真意切,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