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无论焕游笙征战西北吐蕃,抑或远赴幽州查案,身边皆隐伏着皇帝的眼线;即便后来长居洛阳府邸,府中亦不乏皇帝的暗桩。
这些影子般的存在从不干涉焕游笙任何决策,只做沉默的观察者,将发生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呈于御览。
对这些密报,皇帝向来多是付之一笑,难得深究。
过往种种,屡屡印证此点。
而世安公主作为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其身边眼线,更是只多不少。
自公主离京那日起,她每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身边聚集了何人、暗中何等筹谋……皇帝皆了然于胸。
兰枝,这位因是后宫女官,官阶尚不如前朝女官显赫,地位却超然无比的人物,自皇帝尚为秀女时便相随左右。
若说这天下,皇帝尚存唯一可倾吐心迹之人,必是兰枝无疑。
世人常道帝王多疑,可在兰枝看来却不然。
陛下以女子之身登临大宝,仅用半年便肃清朝廷,开创大启内外一心的升平气象,倚仗的正是在这盘错综棋局中近乎冷酷的“绝对掌控”。
而这种掌控,随着岁月流逝,实则已悄然松动——昔日高效的善政渐生恶果,敕封“福田”、设立铜匦、任用酷吏等事端,皆源于此。
皇帝的脚步蓦然顿在宫道中央,一片枯叶在她龙纹靴下发出脆响,碎裂开来。
“兰枝,”皇帝的声音很轻,穿透风声,“有些事,朕要托付于你。”
无需多言,兰枝瞬间了然。
她毫不犹豫俯身下拜,行了一个许久未行此刻却绝无生疏的、属于宫女对主子的跪礼,额头轻贴冰冷宫砖:“陛下所托,奴婢万死,必不辜负。”
低垂的视线中,她看见,皇帝素来干净无垢的靴尖上,赫然沾着一抹醒目的花泥。
……
暮色漫过将军府飞檐时,慕容遥如常踏入庭院,却骤然驻足——即便他看不清,仍旧能感受到那人周身沉淀着某种决绝的气息,与近来的慵懒姿态截然不同。
赤佩奉上的茶雾氤氲间,焕游笙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沿:“我要走了,扶南可愿同往?”
“愿意。”慕容遥含笑应声,轻松似在谈论晚膳菜式。
焕游笙眉梢微挑:“不问去向?”
“天涯海角,随君而行。”
“若我此生如流水,终究不定?”青瓷杯底叩响木案。
慕容遥只道:“那我便化身作漂萍,四海为家。”
这句话骤然撞开记忆闸门,十几年前南下寻医时,他亦是这般斩钉截铁。
焕游笙阖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无犹疑:“那扶南,便帮我先寻几个人。”
“好。”
……
翌日破晓,朱门洞开。
世安公主的鸾驾在十里仪仗簇拥下浩荡归朝,礼乐震天,其规制之盛远超亲王。
禁足府中的焕游笙倚墙而立,听着鼎沸人声,漠然无言。
而满朝文武对此无一人质疑,十年前那场倾国大婚积威如渊,纵有窃窃私语也湮灭在重重宫墙深处。
朝野翘首殷殷期盼,盼公主的归来能涤净朝堂阴霾,令皇帝重拾清明,令庆王收敛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