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官道之上,程自言正经历着此生最煎熬的旅程。
他怀揣着那份足以洗刷卫家冤屈的供词,只觉得胸口滚烫,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巨石。
这些年他虽说收了几个徒弟,又开了家医馆,其实也并没有很安分地待在洛阳,借着采药的名义仍旧四处游历,尤其是南诏百花宫,更是几乎每年都要去。
至于缘由……咳咳,暂且不提也罢。
但像这般昼夜兼程、不眠不休地奔命,还是头一遭,着实让他吃不消。
连日策马狂奔,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身下那匹随他走南闯北的老马也到了极限,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马蹄虚浮踉跄。
“马儿老弟……”程自言拍了拍汗湿的马颈,声音沙哑地安抚,“我知道你辛苦,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进了洛阳城,我给你上好的豆料,让你歇个够……”
说完,他夹了夹马腹,试图催促,那马却只是悲鸣一声,非但没有加速,反而更显疲态,步伐愈发拖沓。
就在程自言心急如焚之际,一阵迅疾如滚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刺破黑暗,狠狠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疲惫抬起沉重的眼皮,眯眼向前望去——唯恐来者是那个什么庆王的爪牙。
不过大抵是无人料到冷美人会参与其中,又或者是那个庆王反应太过迟钝的缘故,他这一路行来倒也还算安稳。
只见官道尽头,一骑黑影如闪电疾驰而来,那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骏马。
待那身影渐近,程自言才看清,马上之人一身玄色朝服猎猎作响,乌发束在脑后随风飞扬,正是焕游笙。
“冷美人!”程自言心头狂喜,在胸口擦了擦手心刚刚冒出的冷汗,接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用尽全力挥手呼喊。
焕游笙显然也看到了他,紧绷的侧颜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马速却丝毫未减,反而在迎面接近程自言时,催得更急。
电光石火之间,两马交错。
程自言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衣衫,令他整个人瞬间被硬生生从马鞍上拔起。
天地在眼前疯狂旋转,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神,耳边风声呼啸,骨头仿佛都要被这股蛮力扯散架。
“啊——!”程自言一声短促的惊呼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身体如破布口袋在空中划过一道惊险弧线。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狠狠砸落地面时,那股力量陡然一收一引,将他稳稳地、却十分粗暴地甩在焕游笙身前——那匹已调转方向、全力冲刺的大宛神驹背上。
程自言惊魂未定,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本能地死死抓住身前的马鞍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余光瞥见焕游笙肌肉紧绷、紧握缰绳的手臂,更对她的力量感到心惊。
那手臂看上去实在寻常,甚至有些纤细,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宛驹载着两人疾驰,速度比程自言那匹老马快了数倍不止,迎面而来的狂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让人窒息。
程自言只能暂时抛开杂念,死死伏低身体,整个上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以减少阻力。
“你怎么来了?”风声太大,半晌,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焕游笙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来不及解释了!朝会即将开始,庆王必有动作。你知道什么,赶快说与我听,一字不漏。”
程自言知事态紧迫,强行压下翻腾的胃和满心惊悸,咽了口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不敢有丝毫耽搁,迎着呼啸的狂风,开始嘶声讲述鄂州的关键发现……
至于程自言那匹累瘫的老马,背上骤然失去重负,竟似轻松地打了个响鼻。
它停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两圈,终于认出这是回洛阳的方向,本能驱使下,不再费力奔跑,只是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沿着官道,朝着程自言在洛阳城内的那间小小医馆踱步而去。
……
金銮殿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庆王立于丹陛之下,正慷慨陈词,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陛下明鉴!卫玄寅私用宫笺,证据确凿!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宫中用度,监守自盗,罪加一等!此等奸佞不除,何以正朝纲?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目光如刀,刮过垂首不语的群臣,最终钉在方才仍在抗辩的慕容遥身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压迫。
卫玄寅案因酷吏倒台而搁置已久,如今世安公主即将归朝,今日他若不将卫家彻底钉死,之前种种筹谋必将付诸东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门处光影一闪,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清晨的寒意,大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