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绪缠悲。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陛下……”侍奉的内侍在殿中悄立,欲言又止。
祝无执似未闻,只探手取过酒壶。
壶嘴与盏沿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壶中温酒倾泻而出,小半洒了出去,漫过案上摊开的奏章。
墨字被这温热的酒液一浸,迅速模糊晕染开来。
祝无执手肘撑在案上,手扶着额,漆黑的眸子像蒙了一层雾,泛着朦朦胧胧的醉意。他身子微微侧倾,宛若醉玉颓山。
殿外风雪更紧,檐下宫灯昏黄的光晕摇摇晃晃。
祝无执拿着那半空的酒盏,重新倚回宽大的御座,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层层雪幕,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温莺……”
他长睫微垂,喃喃低语。含糊二字,几不可闻。
窗外雪光映衬着他侧脸,苍白得惊人,似浸了一池冷雪。
那双乌沉的凤目深处,浮起一层薄雾般的倦怠与迷茫。
想要的,都如流水逝去。那她呢,她也会走吗?
雪无声,殿无声,人亦无声。
良久,他喝完了最后一盏酒,扶着案沿缓缓起身。
内侍要来扶,他抬手挥退,兀自朝外走去。
脚步略显虚浮。
内侍们只好不远不近跟着,怕皇帝倒在雪地里出了事。
祝无执走到仁明殿。
值夜的宫人正打盹儿,闻声吓了一跳,正要通禀,就见皇帝“嘘”了一声。
宫人恭敬行礼退下。
祝无执推门进去。
屋内碳火充足,暖香浮动。
他在炭炉前站了一会,散去身上冷气,才轻步进了内室。
他脚步不稳,一步步走近榻前,只盯着纱帐内朦胧侧卧的人影。
床榻上的人睡意正浓,全然不觉。
烛影暗淡,她面容隐在暗影里,只余柔和起伏的轮廓。身上盖着杏子黄的被衾,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沉睡的春水。
祝无执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又缓缓跪坐于冰凉地砖之上。
隔着一层纱帐,他伸出手,轻轻撩开一角纱帘。目光描摹着那沉睡的轮廓,他探手向前,却在将触未触之际停顿,末了,只捻起被角,为她掖了掖。
似乎被扰了梦,温幸妤换了个睡姿,几缕发丝滑落榻边,落在他手背上。
微凉,有些痒。
他小心翼翼拿起那缕发丝,在指间轻轻缠绕,摩挲,几乎幼稚的,把自己的头发和那缕缠在一起,似乎这样便是“结发为夫妻”,能彻底留下她。
祝无执屏息跪坐良久,目光如蛇,缠绕着帐中人。
终于,他极缓地倾身向前,将滚烫的额角轻轻抵在她额头上。
烛火无声,悄然跃动了一下,光影随之轻摇。
温幸妤倏然惊悸,杏眸在昏昧中猛然睁开,映着床边的暗影。
她一把推开祝无执,瑟缩进了床里侧,目露惊惧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