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扫了眼摆在一旁的手记,话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深沉意味,“还在研究?”
虞白慢慢点了点头。
指尖手背的炭痕渐渐擦去,手记上的思考和推理却在脑中愈发清晰。
头痛、善忘、梦魇,神识恍惚、妄视妄听、理智全失。
此上种种,可能源自病,也可能源于毒。
相似的表症,临近的初发时间,轻重不同的症状。
她可能和先帝中了一样的,但又不同量的毒。
太医院必然也是怀疑过的。只是疾病尚有千百种,毒物更隐秘难查,哪怕是刺血探验,也只对砒霜、雄黄一类有效用。
且这并非迅发剧毒,加上燕昭也出现相似症状,极易被判断成遗传疾病。父亲便是没有绕开这一点,思路走入死局,最终祸及自身。
父亲没想到的,他想到了。可那又如何?
是什么毒,如何下的,又如何解?这样的毒绝非一剂可成,只可能是经年累月蓄积,他一无所知,只能排除。
先帝不用丹药,太医院也未出纰漏。能被下毒之人找到可乘之机、且父女二人有重叠之处的,只有食物。
虞白顺从地任她擦手,慢慢思考着、嘴里的胡饼慢慢嚼着。
燕昭不常吃这一类气味浓重的食物,但出行在外,她也不拒绝。她并不挑食,唯独几样菜肴点心不吃——先帝曾经喜爱的。
燕昭厌恨先帝至此,反目之后,莫说同桌饮食,就连对方爱吃的食物都再也不碰。
所以,她中毒更轻。
思绪至此,答案已经明晰。
其余一切可能都排除,即便这个结论再荒谬,那也是真的。越想,虞白越觉得难以置信,但一转念,又并不太震惊。
能够嫁与灭族仇人为妃多年潜伏,将家园旧山河亲手刻于石上以志信仰,容贵妃如此信念,十数年如一日地下毒又何尝困难?
可是家国仇恨之下,还有血脉亲缘啊。
她也不顾吗?
虞白无法想象这样的情感,却并不是因为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他只是想不到这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割舍六亲情爱,满身只有恨。
只是想想,他就觉得脊骨生寒。
很快他发现不对,那寒意似乎并非源自他体内,而是车厢外头钻进来的。
车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寒风卷尘,呼啸着扑撞车帘。紧接着,车帘被人一把掀开,凛冽寒意猛地灌了进来,连带一声质问:
“这是南下的路吗,怎么还起沙尘了?”
邓勿怜骑着马,俯身挑帘拧眉问:“我们到底是去哪,你跟我说实话。”
燕昭没看她,慢慢拍着手上胡饼的碎屑,“不是南下。”
“再往前便是关内界,沿着陇右道西行,顺利的话,二十几日就到凉州了。”
“别这个表情看着我。邓勿怜,虚度了这么多年,也该去你双亲埋骨的地方看看了。”
车外一声马嘶,车帘垂落挡住了人影。
邓勿怜一把勒停了马,跟随其后的队伍短暂喧闹了一阵,燕昭叩了叩厢壁,马车停下,一时间只闻风声。
“所以你才临时给我递信。你怕提前告诉了我,被我看出打算,我就不上当了。你又来这一套?”
西北风里,邓勿怜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压着薄怒,有些咬牙切齿。
燕昭没掀帘,也没下车,就隔着车厢,答了声“对”。
“五年了,邓勿怜。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不想。你凭什么替我做打算?”
燕昭无声扬了下唇,“这么说,看来是没脸去。”
“我误会了,这些年见你挥霍光阴,荒唐度日,还以为你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