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过一瞬,他立即意识到思绪跑偏,赶忙拽了回来——这样的冲动行事,或许与那病有关。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手记,握着炭笔刷刷刷写了起来。
然而巧的是,燕昭也正有同样想法。
犹记得她年幼时,母亲已经位至贵妃,燕飞鸿仍觉不足,想要再升。想法一出群臣反对,燕飞鸿大怒,险些罢黜半个朝堂,被母妃一句话劝住了,改赐食邑千户并万金。
母妃说——只求陪伴陛下身侧,不在意那些虚名。
燕昭慢慢侧眸,望向同样说过这话的虞白。
怎么她和燕飞鸿都吃这套吗?
刚要讲这事说与他听,就见他猛地抬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殿下,先帝那两个皇兄……”
燕昭一下懂了他想问什么。
“赐死的时候都还很健康。”
虞白闷闷“哦”了声,很沮丧似的,继续在手记上写。见他这样认真,燕昭又一阵心软。
“也不都准确。可能有的我记错了,也可能有的本就是夸大。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父皇讲的,他惯爱把自己说得英勇威武……明明只是睡前故事。”
说着她想到什么,扬唇轻笑了声,“说起来,你一念奏折我就睡,应该也有这个缘故。那时父皇讲故事给我,等着看我崇拜,但往往不出五句,我就睡着了。”
虞白原本还在刷刷记着,听到后来,手上慢慢停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燕昭,心想是他耳朵坏了,还是她病得重了——
“很惊讶?”燕昭猜到他想法,“和你印象中的先帝相差很大,对吧。”
“说来我都不信,但我很小的时候,我们……”
“还是很好的。”
绕过屏风,窗下摆着黑漆罗汉榻。毯垫绣枕依旧暄软,只看一眼,就让她想起十年多前,三人一同倚坐在上头的时候。
那时她总和燕飞鸿共用一碟茶点,从一人一口地吃、到比谁更快抢着吃,母妃在旁笑盈盈看着,帮两人倒茶擦嘴,哄着慢些慢些。
可那之后不久,矮榻上就只剩母妃一人,冷冰冰地倒在那里,气息全无。
燕飞鸿生生扼死了她,甚至到死都不敢承认。
视线微抬,燕昭望向窗外,还是中午,深秋碧空晴朗,她想到的却是个夜晚,冬末的夜晚。
最后一次与燕飞鸿对话,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狼狈地歪斜在她面前,说阿昭,上元节我们不在宫中过了,朕偷偷带你出宫玩。
他已经疯癫无状神智全失了,那明明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她十岁时的事情,两人扮作寻常父女偷溜出宫,挤进集市里鼎沸的人群。
满街花灯通明,但都亮不过空中明月。燕飞鸿揽着她指着夜空,和她瞳色相同的眼眸里倒映着相同的明光。
他说阿昭,原想为你取名昭月,后又觉昭阳更好,但最后觉得都不够,只留一个昭字。
他说,望你昭光永庇,一世无忧。
记忆里美好的部分,到那晚差不多是尾声了。
燕飞鸿说出宫不易,她想要什么都买,可最后真正买了的,只有一只雪白的小猫。
之后不久,夜未过半,燕飞鸿突然头痛不止,只得仓促赶回内廷。再往后……
燕昭垂着眼睛,心底说不出的复杂。
“殿下怎么不说了?”虞白停了笔,他只听到一同用茶点的部分。还想问问先帝都爱吃什么,有没有能找到共通之处的,燕昭却不再讲了。
“……我不介意的,”他轻声说,“我只当他……只当先帝是个病患,只当是在看脉案,殿下讲就好。”
燕昭回神,对上他半担忧半宽慰的视线,胸口滞闷渐渐散去几分。
“回去再说吧。”止了声音不光有他这一层,还因为这是母妃寝殿,她不想扰母亲安息。
“还有些别的事,回府后都告诉你。我还要找样东西,你等我一会,可以四处看看。”
见他点头,燕昭放心去了内殿。此次过来,回忆只是借口,她是想看看母妃留下的遗物里,有没有那枚金簪。
虽然以母妃心爱程度,极有可能会带入陵寝,但她还是想要一试,为了那花纹。
那些纹路,粗细不一、蜿蜒曲折的……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