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地,虞白没听她的话,依旧坐在潮气氤氲的长廊里。
望着背影走远后,他放下了手中匙勺。
左手掌心有些擦伤,哪怕只是握勺这一会,也觉得疼了。
他视线在左手的层层叠叠停了一会,又望向包得更加严密的右手。
绢布雪白,但他仿佛还能看见昨天一闪而过的鲜红。
耳边雨声又近又远,春雨含潮,湿冷蔓延。
他慢慢拆下绢布,映入眼帘的,几乎可以说是狰狞。
身上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是因为自打入清风馆就被训导着保护皮相。手上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是因为自小父辈就告诫他,这只手往后要用来施针治病、行医救人。
或许是一直盼着沉冤得雪,他一直寄重望于这只手。
家中变故时父亲只来得及教他浅表针法,是他日复一日偷偷地练,用的还是刺绣的针。额角被人打破留下永久的疤,是因为他拼力护着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头。
但现在,层层绢布包裹之下,是摔倒又悬吊肿胀不堪的手腕,和鲜红一片、血肉翻张的掌心。
虞白静静看了一会,再次抬头,望向面前的饭菜。
他没碰方才用过的小勺,而是伸手向一旁,拿起了燕昭那边的银筷。
只是五指收拢执筷的动作,手心就传来一阵刺痛。隐约有温热,大概是尚未结痂的伤口又溢出血,但他没管。
疼痛让知觉更清醒,他敏锐地分辨出了锐痛之下,那些麻的、胀的、迟钝的。
银筷探向盘中,夹起一块饵饼。
雨帘映在银筷上,像是筷尖在颤。可但凡细看便会发现,执筷的手真的在颤。
啪嗒一声,饵饼松脱,跌回盘中。
片刻后,虞白放下银筷。
又过片刻,他低下头,把刚拆下的绢布很慢、很慢地裹了回去。
从高敏口中得知燕昭多年牵念,他短暂地畅想过。畅想若他表明身份,燕昭会有怎样的反应。
听完高敏剖析燕昭难处后,他也担忧过。担忧若真有身份暴露那天,她会陷入怎样的两难。
现在好了。
用左手缓慢又笨拙地包好绢布,虞白再次抬头,望向茫茫雨幕。
不知道燕昭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等着就是了。
哪也不用去、什么也不用想。
等着,就是了。
不用思考若有表明身份那一天,该怎么和燕昭解释之前的隐瞒了。
也不用忧心若有一日身份暴露,会不会将她架在平反与自保之间的两难。
反正,就算洗雪虞氏庸医罪名,也没什么用了。
只是有些对不住父亲与祖父的教导叮嘱。
——他的手废了。
【作者有话说】
昭自己扑上去救人这个事情危险吗,非常危险,土坝坍塌范围是不可确定的嘛,说不定脚下踩的这一秒还结实,下一秒就也塌了,
远一点的地方有守卫,近一点的地方也有别人,但她还是自己过去,受本能控制也好,来不及理性思考也好,
救下爱人这件事情是在她潜意识里演练过一次又一次的,从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小鱼被带走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没有足够的力量,现在有了——
昭会因为怕自己护不住就放弃把人留在身边吗,不会,
鱼会因为这个就自暴自弃吗,也不会,
再渺茫的愿望也是愿望,努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