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窑温?”莫老爷子眼神陡然锐利如鹰隼。
“对!”莫惊春点头。
“呵!”
莫少阳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嗤笑打断了莫惊春接下来准备说的话。他斜睨着莫惊春,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
“女子家家的,懂什么窑火?也敢在这里妄断火候?惊春妹妹,烧窑可不是你在后院绣花描样!”
莫少谦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妹妹。莫恋雪紧张地攥紧了兄长莫少谦的袖口,不过她也没说话,小妹刚才说了,让“子弹在飞一会儿”。
莫惊春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莫少阳那尖刻的话语只是拂过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将手中那根断裂的火照高高举在众人面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莫惊春手指一捻,那沾在她指腹上的焦黑釉块应声碎成了几瓣,簌簌落下,像几粒肮脏的尘埃,飘散在沾满窑灰的地面上。她摊开手心,将那根断裂火照的断口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块测温锥,”莫惊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冷冽,“只烧到一半就断了。”
她指尖点向火照那截生涩的土黄色部分,“这里,根本没烧透,火候根本不够!”
莫惊春的话短促有力,莫失让神色一怔,而莫老爷子的目光也死死盯在她手心的火照断口。
这还不算完。
将火照放置一边,莫惊春再次捧起那“半成品”,将它展示在众人眼前。
“祖父请看。这半壁天青澄澈欲滴,釉水熔融流淌得恰到好处,釉面光滑如镜,显是处于窑内高温区域;而这一半灰白相间,釉水凝滞未融,甚至能看到未熔的釉料颗粒,呈现‘生烧’之态,定是处于窑内低温区域。再看这些彻底烧坏的。。。。。。”
她拿起一块釉面严重起泡、流淌变形甚至粘连的碎片,“釉水沸腾失控,胎体扭曲变形,这又是温度过高、火力过猛所致。同一窑内,温差竟如此悬殊!热力分布极不均匀,才导致上品寥寥,次品、废品众多。”
顿了顿,迎着祖父审视的目光,以及大房父子骤然变化的脸色,莫惊春继续清晰地说道:“开窑前的选料和配釉,爹爹殚精竭虑,亲力亲为。拉坯和修胎也是咱莫家窑口的老工匠所为。”
“只是这最后的烧成,火候犹如千钧一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窑成败,最终系于烧窑师傅对窑火的控制,对窑内气流、气氛的把握。此非爹爹一人能全程亲控,更非‘藏私’二字所能解释。此乃……烧窑技艺与窑炉状态配合失当所致,人力有时穷,火候最难测。”
莫惊春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理有据,瞬间拨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疑云,直指技术核心。
莫失让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醍醐灌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对!对!我家阿春说得对极了!爹!定是烧窑的火候出了问题!”
他声音急切,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根本没有“藏私”。紧绷的身体更是骤然一松,看向自己闺女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不可思议的佩服。
莫恋雪则直接的很,直接大喊:“好样的阿春!”
莫少谦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伸出手,在莫惊春的头顶狠狠摸了几下。
。。。。。。
莫老爷子也神情剧震,眼中最初的疑虑被强烈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或者直白说是后悔——取代。他重新审视着这个曾经一向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孙女,第一次发现她竟有如此洞察力和沉稳的气度。
再看三房一家围在一起团结友爱的氛围,莫名的,他心头翻涌。
以前可能真的对三房太过忽视了,否则现在天青釉就是名副其实的属于莫家,也不必背负“抢夺”三房天青釉的名声。而且。。。。。。
莫老爷子的神色在大儿子莫失让身上转了一圈。
自从老二和老三彻底分出,窑口就是老大管,平日就不说了,此次烧制天青釉如此大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意外。。。。。。
不知为何,莫老爷子第一次怀疑莫失让。
此时,他脸上的怒容已经彻底被凝重和深思取代,伸手重新拿起那个“半成品”和几个残次品,结合莫惊春条理分明、切中要害的分析,反复比对、审视。
说的没错,确实是窑温的问题!
心中的疑窦豁然开朗,莫老爷子心中那点因巨大损失而起的怒火,渐渐被自家窑口管理不善的心惊所取代。
而大房那边,莫失良脸上的“痛心”凝固了,眼神闪烁,明显是想到什么。莫少阳则彻底僵住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得意消失无踪,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堂内的气氛,从大房咄咄逼人的指责和三房百口莫辩的愤怒,悄然转向了窑口烧窑管理不善,窑工失职的问题上。
众人心中皆因莫惊春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