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厌笨重地控制着身体,一双手掌已经僵硬到不能转动,然而即使费尽力气,那手臂挣扎着晃了片刻又死死垂了下去,陈文荷横举手中匕首不慎划破他手背惨白的皮肤,破皮滚出红血。
她表情一愣,本能地丢开匕首,抬起他的手,然后轻轻地用指腹堵住那溢血不止的伤口。
刚刚那把已经贴近他喉结的锋利短刃,现在被丢弃在地,她止血的动作熟稔得做了千百遍,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泛着微光。
“陈文荷……”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句,半靠在山石上,呼吸愈发困难,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陈文荷沉默地看着遗弃在侧的利器,没有立刻去捡,而是翻了翻他身上鳞甲,引起男子身体一阵颤栗。
那底下皮肉没有一处完好,焦黑的、青紫的、化脓的……刀痕砍伤无数,任何人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做到这一步,她也有些迷茫了,指缝里温暖濡湿,是他血的味道,正随着指尖不断垂落,黏腻,陌生。
“陈文荷,陈文荷,”他嗓子冒了血,声音呕哑:“你别不理我……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说什么都好。”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法彻底看清她的脸,陈文荷看着他嘴角黑血开始狂涌,心中荒凉一片,空落落得可怕。
“你叫我说什么好,”她终于扶住他一边侧脸,避免那血迹溅满他俊秀的整张脸,淡淡道:“以你之力,与我相争,我攻上京不会比再杀一个陈王容易。”
他有天下将领之心,又得法心看护,在江湖盟积威深远,此次深山埋骨清剿后,最多第三日,他就该在三京十六州唯一的王座上。
可现在算什么?满身污血根本流不尽,陈文荷看他涨满血丝的眼里都是笑意,摸索着覆上她手背,只认真道:“我不听这些,你告诉我你说跟我在一起,还算数吗?”
“假的,”陈文荷冷冷地抛出真话:“我不喜欢你。”
“三年前祁渊不臣,麟州柏州将领皆是唐澜旧交,沈知青交付二城给我时,本着乱世本就毫无道义可讲的想法,他们都准备自立门户,割地反叛。”
“可你单枪匹马穿了二城城门,将斩魂刀驾到他们脖子上,叫嚣着,若不服我,就在此地排队见阎王,”想起那一幕,陈文荷不自觉地目光柔软下来,笑道:“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天下雄兵,到头来心服口服的,始终是你,师厌,我又什么都没有了。”
“……”
师厌如鲠在喉。
抵着他身体压在沉重的石壁上,陈文荷下巴靠在他不断跳动的颈边,眼神阴鸷:“眼看着握在手里的流沙慢慢失去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放手,停在还没有崩盘那一刻,等到那一盘散沙真正聚沙成塔,再全部收回。”
她可以不以身涉险,却借着援救宋明华的理由只身回营,她也可以等候师厌相护,可那样就引不出段谯声深藏的野心。
知道即将一无所有,不如放手一搏!
这世道对她从不容情,蝼蚁死不足惜,可到了现在,她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千秋万代,这冰冷的史书理应永远记得。
师厌终于听懂了,作为工具,他的价值应该到此刻终止,然而沉默半晌,它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轻声道:“那我好用吗?”
陈文荷蹙眉不语。
快要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不知扯到哪里,喉间腥臭的血倒灌,身体又是一阵痉挛。挣扎间,那只手依然死死抓住陈文荷不放,他气血翻涌,还在一字一句道:“你、对我就只有这些话?”
“不然?”陈文荷笑着抽开手,看他踉跄一阵,刚要努力站稳,脚下又传来一阵巨大的震动。
“开山!”齐衍的声音在外头低沉地响起,隔了不知多少层,那些动静都变得如此模糊,可刀斧开山的撞击声,还是一点点蔓延到这山脉深处。
终于要到了吗?陈文荷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利器,冷冷指向跌坐在地的师厌:“从你决定称王登峰开始,你我总会走到这一步,陈王碎骨,伏子絮活埋,师厌,拿起你的刀吧。”
她知晓师厌的实力,他怎么会轻易倒在这里,如今知道真相后,一片死寂的山窑里,他们总算坦诚相待了一回。
“伏子絮那些毒对你已经没用了,”看出他服下了原本作为噱头的回生花,那些凡毒不过皮肉伤,她冷然道:“现在开始才是绝对公平的,破山之际,你死我活,如今抢到什么,就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