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邕城这本烂账清点完毕,司玉心熬了一夜,此时刚刚破晓,她精神不振地坐在永王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须臾,披着宽松的深玄襟衣的师厌才终觉差强人意:“你下去。”
司玉心满脸晦气地退下了。
从前觉得师厌相貌上佳,俊美无双,她共事时多有欣赏,如今她看见他就糟心!
就没见过这么多事能折腾的王侯,改掉那些目中无人的臭毛病后,师厌几乎把陈文荷从前学的都细细学了一道,替她看护手里的地盘,其中最难管的当属钱财,司玉心耐着性子教他这么多年,长进不小,对她压榨也越发严重了。
她一出来,几个养在身边的男伴纷纷心疼地迎了上来,其中一娇滴滴的俊俏小生道:“掌事大人辛苦,奴准备了热水茶饮给您解乏。”
“掌事大人,先到人家院里嘛,”另外一个身量略高的俊朗男子有几分哀怨:“奴至少两个月没见着您人影了。”
司玉心正待解乏,看见他们脸色稍缓,摆摆手:“先回去。”
“司掌事,”抱着摞书的宋明华正好路过,相处已久,她对司玉心养的一群男人处变不惊,只是见司玉心精神萎靡,蹙眉道:“账本清算完了,永王可要接况时雁入京?”
眼下开封已经成了永王之都,接纳了新臣都是要入京拜见的,司玉心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不知道,他没表态,我只知道况时雁不急,他家那个大小姐最着急,已经在路上了,你得空去问问他什么意思,该纳就纳了。”
宋明华不悦:“难不成他真要纳妃?”
“男人嘛,有什么奇怪,”让男伴帮忙揉了揉肩,司玉心往回走:“永远别对男人抱什么希望,宋先生,其实女人也一样,你那不安分的老婆……你可得看严点。”
提到欧阳茉,宋明华明显头疼几分,这根陈文荷留给她的刺,直到现在也没有狠心拔掉。又见司玉心身边环绕的花花草草,不住摇头,将累坏了开始口不择言的司掌事撇在身后。
三年过去了,陈文荷依旧毫无线索,师厌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一开始上位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已经名副其实,做到上下归于一心了。
宋明华脸色稍霁。
“永王殿下,”她口气有些生硬,在外头与礼官通报:“秋猎诸事已经整理妥当,名单还请过目。”
沉寂片刻,师厌寒冷彻骨的声音才从里头传出来:“进来。”
师厌原本相貌就生得极好,哪怕宋明华从前只见过他寥寥几面也记得清楚,他这人眉宇英挺,肤白似寒玉,虽总是透出隐隐阴鸷,态度冷傲,却是个再美貌不过的少年郎,与陈文荷站在一起,冷热辉映,一对璧人。
上天总是格外眷顾这样的人,宋明华再抬眼细细打量,他成熟沉稳几分,容颜却半点未改,总是高高束起的墨发半披散下来,束以金冠,暗光浮影的玄色衣袍上绣了蟒纹。
她抱送过来的书简记得详细,暂且休战后,永王与陈王两方看似平静无波,修善和睦,实则各自在暗中较劲,上回春日宴陈王摆了他一道,叫师厌受了些伤,这次秋猎,他可要好好请陈王观赏一番。
请柬上写的大部分人他都是一眼扫过,唯独到了陈元武开始速度放慢,事无巨细地确认一遍,将这些人聚在一处,脑内推演着进一步的动作。
一盏茶的功夫,师厌眉峰微挑,眼神沉了下去:“他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女儿?”
宋明华也不能探知全貌,拱手道:“探子打听来的消息,陈王前不久为三小姐接风洗尘,那陈女姓甚名谁尚未得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师厌将那写给陈女的请柬抽出来,指腹摩挲边缘片刻:“先留在我这里,探一探虚实。”
“是,”宋明华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多出一个人必定有诈,然而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提醒师厌:“同时,永王殿下不要忘了,况时雁不日就要进京。”
师厌抬了抬眼皮:“那又如何?”
邕城他已经收下,况时雁过来投奔是迟早的事情,这人脾气挺差,顽固不化,是他最不愿搭理的那一类,届时丢给段谯声好好对付就行。
“我想说什么,永王心知肚明,”宋明华见他不以为然,心头火起,冷然讥讽道:“况烟小姐只会比其父来得更早,永王早做准备,接一接王妃最好。”
“大胆,”听到这里,师厌重重拍了下桌子,脸色阴沉如水:“你听谁胡说的!本王从未想过娶况烟!”
“原本我也没有这么想,”宋明华眸中难掩厌恶:“可你在邕城逗留两个月之久,一反常态,既没有下令强抢,也没有对那冥顽不灵的况时雁施压,反而经常出入其府邸,对那况烟小姐的蓄意接近若即若离,你且说这些是不是胡编乱造!”
身为封王,却被下属质问,按道理是以下犯上的重罪,师厌没有冲宋明华发怒,只攥紧拳头:“没错……但你不解其中缘故。”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感兴趣,”宋明华只恨自己当初太信任师厌,摇头道:“不错……我师妹身死已经三年,你如今身份贵不可言,无论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为了扩张领地,封妃纳妾都再所难免……可我也有憎恨你如今所作所为的权利。”
一生一世?那是只有戏文故事里才有的事,师厌这些年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心血她看在眼里,且他最初对陈文荷的一片痴心,宋明华也不能否认。
可是人是会变的,他与陈文荷相识不到一年,坐在这里却已经三年了。
“属下告退。”宋明华朝他一拜,立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