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地赶了两日路,杨柯只在入夜后于路边驿站草草歇息几个时辰,不等天亮便又顺着地图摸黑上路。
这一路走来,民舍寥落,商旅乏绝,所见景象,越往西边深入,便越是荒凉。
眼看还有几里地就快到义县了,可马却走得越来越慢,壶里的水也所剩无几。前方是一处村落,若在稍作调整,天黑前能赶到义县。
“吁——!”杨柯慢慢拉紧缰绳,俯身拍了拍马的脖颈,“累坏了吧,咱们这就找个地方歇歇脚,喂你吃顿好的!”
杨柯放缓了速度,缓缓踱进村子,这村子的茅屋低矮,屋顶上堆着戈壁边缘特有的硬茅草,墙壁看着颇为粗糙,颜色黄黑混杂,连石灰都未刷。
那马已饿了一日一夜,一进村见到地上稀疏的青草,走一步,吃两口,行得甚为缓慢。
“棕毛,先忍忍,别乱啃!”杨柯无奈看着身下的伙伴,手上却只虚虚拉着缰绳,“算了,知道你辛苦,吃两口就吃两口吧,等会给你找清水喝。”
“有人吗?”杨柯提高嗓音喊道。无人回应,只有扑腾的鸟儿从屋顶飞走了。
“请问有人在吗?”又是一阵沉默。
看来是座荒村,杨柯自言自语:“希望能找到些水和吃食。”说着,便被边走边吃的棕毛带着往里去。
“谁?”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喝问,杨柯赶忙扬声回应:“路过的客人!打扰了!”
前面一间茅屋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颤巍巍地挪了出来,老头满头的白发,背弯得像只干虾。
“姑娘……你到这荒郊野岭来做甚呐?”老头眯缝着眼打量她。
杨柯利落地翻身下马,顺手把棕毛的缰绳在旁边的木桩上绕了两圈,防止它乱跑,脸上绽出一个明快的笑容:“老人家好!我急着赶去义县,眼看天快黑了,我的马儿棕毛和我都没水了,实在走不动,想问问您,村里哪儿能找到水喝?顺便给它弄点草料豆饼什么的,它可饿坏了。”说着又回头嗔怪地看了一眼还在使劲够草吃的棕毛。
老头皱起了本就皱巴巴的脸:“义县?哎哟喂,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去那个阎王殿做甚?还带着匹马……”
杨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老人家,您知道义县的事?”
老头浑浊的眼睛闪了闪,连忙摆手:“不知道不知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能知道啥?”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杨柯心思一转,露出几分焦急和羞赧:“老人家,您别担心,我……我夫君在义县当兵,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给他送点东西。”说完,她拍了拍马背上的小包袱。
老头盯着杨柯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怜悯:“唉,那你家男人,怕是凶多吉少喽。”
杨柯心头一紧:“您为何这样讲?”
老头带着怨愤道:“义县还剩了多少人?连我们这破村子,但凡能喘气的男人,都被抓去填那无底洞了,一个都没回得来!”
杨柯追问道:“章擎将军不是一直守着义县么?”
“守?拿什么守?章将军是条汉子,可柔然人也是铁打的!守了大半年,和柔然也打了大半年。附近的男丁,全都打没咯。”老头摇晃着白花花的脑袋,满是无奈。
“那这村子里,只剩您一个了?”杨柯环顾四周,心里生出一丝悲凉。
“嗯,”老头狡黠地朝杨柯眨眨眼,“要不是老头子我机灵,当时钻了地窖,也早被抓去填壕沟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老头脸色骤变:“不好!官兵又来了!快!姑娘,快随我躲起来!”
说着就迈开两条老腿往屋里冲,动作竟比方才利索不少。
杨柯赶忙解开缰绳,把棕毛牵到屋后一棵枯树下拴好,又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明显痕迹,这才猫着腰闪身进屋,反手轻轻掩上门。
老头正蹲在桌子底下,费力地挪开上头一个破箩筐,露了一个井盖大小的木板盖子。
“快来!钻进去!”他焦急地招手,自己先掀开盖子,笨拙地滑了下去,杨柯紧随其后,一骨碌钻进去。
老头赶紧把盖子盖好,只留一条细缝透气,地窖里全是霉味和土味,还有身旁几个泡菜罐子的酸味。
“这些天杀的官兵,隔三差五就来扫荡,抓壮丁去前线充数!”老头压低声音,喘着粗气,“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啧啧,怕是先得遭罪,再被卖到哪个腌臢地方去。”
他说得直白,杨柯听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短匕上。
只听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近,官兵们果然进了村子。
“大人,这破村都搜八百遍了,耗子都抓干净了,哪还有人!”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真没人了?”另一个声音透着不耐烦。
“是啊,就剩几个老棺材瓤子,上回抓壮丁时就清干净了!”先前那声音笃定地说。
又一个说道:“头儿,要不还是再搜搜,万一有漏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