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杨柯柔声道,“节哀。”
云舒微微摇头,眸中苦涩:“不必安慰,这一日,我早有预感。”
杨柯又问道:“你家中人可还安好?”
云舒道:“都随我搬来了王府,总算有个栖身之所。”
“那就好。”杨柯略作停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和伯喻……还好吗?”
云舒道:“他下个月便要启程,远赴柔然了。”
“柔然?”杨柯难掩惊异,“为何是他去?以什么身份?”
“大夏使臣。”易云舒侧过身,目光游离在紫色花丛里,“是他向父皇主动请缨,也算是……圆了他一个念想。你……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杨柯垂下眼帘:“不必了。”
易云舒忽然蹲下身,捻下一朵花,置于掌心凝视:“紫菀秋季盛开,本是耐寒的性子,可惜还没到冬季,大多就要凋零,”她抬眸,沉静的目光直直看向杨柯,“你知道紫菀的花语是什么吗?”
杨柯心头微动,忽而想起大婚那日公孙也提过此花,她茫然摇头。
“是永恒的爱。”易云舒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异常清晰,“我第一次知晓,是在宣王府里。”
杨柯勉强地笑了笑:“伯喻向来深情。”
易云舒眼中的笑意转凉:“这花,确是伯喻亲手种下,可惜,与我无关。”她的眼神对上了杨柯的,像要探进她心里,“紫菀生命虽短,却象征着爱意永存。”
杨柯骤然感到一阵心悸:“你为何要对我倾诉这些?”
“因为我,已再无资格和机会,去奢求什么爱了。”她垂下长睫,柳条的阴影刚好落在她洁白的脸上,好似两道泪痕。
杨柯道:“可你和伯喻已是夫妻。若你愿求一份真心,来日方长,未必——”
“真心?”云舒蓦然看向她,“从你口中听到‘夫妻’、‘真心’这样的字眼,真是莫大的讽刺。杨柯,爱情与名分,何曾有过半分关系?”她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下去,“这场婚事,从来都不是他所愿,不过是易家向他索要的偿还。他凭易氏而起,如今易氏倾颓,他是整个易家最后还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宣王妃这个虚衔,是我最后的盾牌,有了它,皇帝就会有所顾忌,我才能勉强护住易家几十口的性命……除了父亲。”
易云舒的唇瓣一开一合,杨柯却听不懂一字一句。
“阿柯,你知道吗,”云舒的声音忽然飘渺起来,带着一种抽离的平静,“我的心,就像一艘木筏,父亲、母亲,整个易家,都压在上面。可它太小了,乘不下这么多。我只能把骄傲卸下,把自尊卸下,连带着……对他的爱也卸下。如今,我和他之间,光秃秃的,只剩下交易了。”
杨柯目光低垂:“也许……他也是身不由己。但至少,他能护你周全。”
易云舒直视着她,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横亘在三人之间的问题:“那你认为,他当初舍你而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为我,为易家,还是为了皇位?”
杨柯神情凝滞,茫然摇头:“或许……都有吧。”
“呵……”易云舒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杨柯,你真的太好骗了。若他果真对我有情,为何偏偏要在滁州案的当口提出联姻?若他又真的贪恋权柄,又为何要在立储的节骨眼上,自请远赴柔然?难道阿揽延会欣然让位不成?”她说完,更觉悲哀,“他为何离开你,你从未真正知晓,而他也决意瞒你一生。想不到吧,他瞒了你这么久。那晚你所见的,不过是我和他配合着演的一出戏罢了。”
杨柯脑中骤然一片轰鸣,但她又不敢相信,这事实太过荒谬,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云舒,我和伯喻早已情断,你不必编这个故事来哄我。我明白,你是想让我去求阿泰,求他挽回伯喻。”
云舒缓缓站起身,视线定定地锁在她脸上:“你也说了,这个时候,我何必撒谎来骗你。这,就是事实。自你离去,这满园的紫菀,就是他为你,亲手所植。”
易云舒坦然而坚定的目光,击碎了杨柯最后一丝侥幸。她不得不信,但心中却在瞬间崩塌,仿佛决堤的河岸,被利刃狠狠撕开一道口子,恐惧和不安就如汹涌的洪水,哗啦啦地往外流:“为……为什么?!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你父亲。他,正是当年导致柔然战败的罪魁祸首。”
杨柯的眼皮倏地一跳:“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在告诉你,你该知道的所有秘密。”易云舒的神情,如同一位奔赴败仗的将军,凛然却又荒唐,“杨柯,你的父亲,并不叫杨涛——”
“住口!”杨柯厉声打断,带着濒临崩溃的惊惶,“你疯了是不是?我爹怎会跟柔然战败扯上关系?”
易云舒的目光落在她下意识紧握成拳的手上:“你腕间有道月牙胎记吧,伯喻也曾为你铸过一双月牙吊坠,是不是?真巧,那道月牙,也是独属于江云尧之女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