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云舒的话就像经久不绝的钟声,一遍一遍地在杨柯耳边回荡。
老天似乎也为之动容,大雪无声飘落,覆上屋檐、覆上大地,顷刻间整个人间都变了模样,就像她周遭的人和事,总隔着一层面具,让她怎么都辨不清。
下了马车,杨柯伫立在宫殿前的方场上,雪花轻飘飘地飞旋,落到瘦小宫人的肩头,不着痕迹。她感觉自己也像被这漫天风雪掏空了,站在茫茫白色中,仿佛下一刻也要随之飘散,零落到宫墙的角落里。
“杨大人,要回武华殿么?”身旁的宫女见她久久不动,轻声询问。
杨柯缓缓转头,木然地凝在对方脸上。难道这宫女的命运,也是被人暗中摆布?
不,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比此刻的杨柯,清醒得多,幸运得多。
想到此,杨柯的心更加惶然无力了。
回到武华殿,宇文泰正安静地坐于案几前,他瘦削的脸庞笼罩在烛光下,轮廓锋锐而清隽。这张曾让她心安的面孔,此刻却成了她所有痛苦的来源。
听到她的脚步声,宇文泰从帛书中抬起头,眼神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倏然亮了起来。
“这么晚才回来。”他站起身,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一阵暖意瞬间传递到杨柯手心,“手也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些?”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是独属于她的语调。
可她却觉得恐惧。
杨柯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万千话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化作无尽的沉默。
被她异样的目光笼罩,宇文泰唇边习惯性的笑意微僵,他抬手,带着试探,摸了摸她的额头:“阿柯,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冻傻了?”
杨柯艰涩地开口:“去年……十一月初五……宣王府外,也是这般地冷。”
宇文泰的眼神瞬间落至冰点,握着她的手猛地一僵,力度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即将流逝的东西。
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侍立的宫人皆屏息敛神,识相地退了个干净。
杨柯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带着最后一丝可怜的期盼。然而,她很快便悲哀地发现,他素来直视人心的目光,此刻却鲜见地落到了别处。
原来沉默也能成为鞭子,抽打在心上,火辣狠戾、无处可逃。
良久,宇文泰才回答:“易云舒告诉你的?”
“我不该知道吗?”杨柯的声音微颤,如同绷紧欲断的心弦。
宇文泰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那点残存的暖意也随之抽离。他后退半步,目光也沉凝冷硬:“那时,我以为伯喻已经叛国。”
“叛国……”杨柯神情恍惚,像被这个词抽空了力气,她茫然抬眼,“那我呢?阿泰,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你是江云尧的女儿,”他面无表情地陈词,“易云舒没有骗你。”
杨柯的声音又沉重了几分:“从紫英阁那晚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他答得平静,却斩断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杨柯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所以……你才会送我逍遥居的玉佩?所以……后来在刑部库房,无论如何也要阻拦我靠近影刃阁?所以……拿我去威胁伯喻?”
宇文泰眸色更冷,反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怎么不说了?”杨柯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你明明知道一切,你一直都知道,我为何被送进这吃人的皇宫,又为何蒙冤入狱,又为何……最终来到你身边!”
“所以呢?”他的眸子不再平静,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滚着汹涌的暗流,一头扎进去,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杨柯扯出一个比哭还破碎的笑容:“所以……羲王殿下,恭喜你。你一步一步的算计,终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