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夜幕低垂,来人正是他们留在谷东营地的副将。
虎强见他形色匆匆,便叫了邹允旁听,自己上前迎了两步,问:「怎么,营地发生什么事了?」
副将下了马,汗都来不及擦便道:「阆京那边派了个太监,说是充作监军。他们为着补偿咱们第一批损失的人马,还带了车军备过来。」
「太监?」虎强皱了眉。
「是。」副将应声,低低道:「说是皇城里那位蓝公公的手下。」
虎强不大了解阆京的事,下意识问:「蓝公公是……」
「如今的权宦之首,张枫最得力的狗腿。」邹允解释一句,向着副将问:「他面子如何?」
「来得时候挺客气,但看见迎接的队伍没有您,脸色就不太好了。」副将眉间紧蹙:「我就按您走前说好的,告诉他您前不久跌伤了身子,眼下正在城内疗养,但我在一旁瞧不出他的面色,也不知信了没信。」
副将一提监军就皱眉,虎强看着,沉声问:「他给你们甩脸子了?」
「唉。皇城里头出来的,金贵嘛。」副将苦笑两声,蹲在营地升起的火边搓着手道:「瞧您不在,就到处挑剔。又是嫌咱们营中的水太咸,又是念叨咱们帐子里的床榻太硬。就我过来前,他还说咱们谷东苍州产良木,叫我走门道替他运来,给他在这儿支个新屋。」
朝廷来的监军都是这个模样,虎强从前跟在常将军身边,对这样的事见得多了,眼下倒是有些见怪不怪。
他点点头,问:「不是说还带了批军备来?」
「是,属下来就是同您禀明此事的。」副将一谈及军备,语调便升高了些许,「那军备打眼看过去是一大车,可掀了箱子,就表层是新刀,往里头一看,断得断,锈得绣,根本没几把能用的!」
虎强抿住唇角,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校尉,咱们边军虽说不富裕,可有着苍州和大营的接济,怎么说都不至于用那些个烂刀子!」副将偏头狠狠啐了一口,「实话说,咱们也不稀罕他们阆京给的军备,可他们既然给了,却这般不上心!如今是他们求着咱们干事儿,就是做戏也好啊,至少表面样子好看,可他们欺人太甚,就这么给一大箱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求着他们做事,到底是打发谁呢?!」
邹允开口,「您同监军发火了么?」
「我哪敢啊,硬忍着呢!」副将深深吐出几口气,「我就问了两句,那监军说是山路难行,马车长久走于雪地受潮所致。哈!谁信?咱们都是成日里和刀子打交道的,那箱子破烂显然坏了有些年头了,难为他们还能将这些玩意儿从犄角旮旯里装箱,送到咱们这儿来!」
「朝廷从前不就是这样么。三年前谷东闹饥荒,阆京运来一车烂米,车帘没掀都能闻到一股霉味儿。崔大人看不过,原想着同他么理论,可那他们却觉得有的吃就不错了,咱们这些庶民竟然还敢挑拣。」邹允闷笑一声,说:「那烂米吃了坏肠胃,最后还是要死人。可怜我谷东上万口人家……那会儿朝廷也穷,哑巴亏吃就吃了。可眼下不同。」
邹允抬起头,眸底被跳动的火光映亮,「眼下张枫不是同贾氏借了帐么,如今他要调我们的兵,却还是这样抠抠搜搜。」
「对啊!」副将猛地站起来,不忿道:「我差点忘了这事儿!张枫拿银子不就是要打仗吗!如今连调兵不用,那银子去哪了?」
「能去哪。」虎壮不知何时坐到了一旁,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道:「定然是都进他们正规军,武卫营的口袋里了呗。」
副将摇着头轻嗤一声,「如今张枫急着把我们往过调,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挡在阆京门前,好叫他们城里的金贵玉人能多苟活一段日子。想叫我们送死,却舍不得多花一枚铜钱,反倒躲在后头的赚得盆满钵满。」
「从前常将军的大营不也是,军费就是不给,要么拖欠要么缩减。雪山上本就消耗大,打到最后没东西吃,只能吃,吃马肉!」虎壮似乎想到了什么,捂住眼睛呜咽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都开始颤抖,「凭什么?!」
凭什么?
要用监军的话来说,既然是打仗,那丢命就在所难免。与其将银子给他们这些人,不如分给有可能活下去的,至少还有些用处。
虎强沉默到最后。
他仰着头,看着头顶沉寂的黑色夜幕,只觉得自己卑琐。虎家兄弟在学语前双亲便战死在龙骨关外,比起爱,他更先懂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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