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有幸跟在常将军身边学武,也曾与同伴满潜在雪山里,见识到一场能淹没头顶的大雪。他从前一直以为要人命的不过是刀剑,不过是北蛮重骑。可后来他才明白,在关外,比起刀剑敌军,更令人恐惧的是不再供应的粮食与衣裳。比起北蛮重骑,似乎大周朝廷对他们来说更难对付。
常将军就是这样。
时至今日,虎强还一直觉得将军就该在某日英勇的死于战场,而不是自己人的手中。
虎强上任边军校尉的那一日便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常胜,也不能总败,他对于大周朝廷的恐惧一直未曾散去。这份恐惧虽不至于要他性命,却时常惹他不安,让他惶恐。
他倒宁愿它要他的性命。
此刻虎强仰着头坐在涿光川脚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被围困在了朝廷划给他的一方天地里,无法转圜。
风声猎猎入耳,像是大周避无可避的险境。
虎强独自坐了许久,他伸展双腿,将霸王枪放在膝头,一遍又一遍,缓慢又轻柔地擦拭着。邹允想要喊他去休息,但虎强摇头。
他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了,虽钝钝磨去了少年心性,也不是毫无长进。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微微吐露出些许鱼肚白,他才僵硬地站起身,转头去看身后被白雾笼聚的龙脊山。
那是谷东的雨雾,也曾飘动在他的手边,打湿屋檐窗角。
这里是虎强的故乡,这样的景色他瞧了将近二十五年,只要回头就能看见。而如今,他想要去见见另外的天地。
邹允心里惦记着虎强的身子,起的早了些,想再去唤他歇上一会儿,却在走近时看清他眼眶里氤氲出的,一动便要落下的雨。
第162章
鱼肠水断龙舟,陆剸犀甲。
焱州叶府内挤满了幕僚,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丛伏进院便看见这一幕,走近些许,将长谷拉到一边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和溟西的生意这些日子不是生了些事嘛,想着安排个人去疏通疏通,可眼下没一个能顶事儿的。」长谷说。
「怎么会?」丛伏皱眉,「能投递名帖,被选作府中做幕僚的都是地方有名的饱读诗书之辈,不过一条商道,一个有办法的都没有?」
「可不是,」长谷撇了撇嘴,低声说:「这些人将书都要读烂了,大都没做过几年实事,现下一听要南下同贾氏扯皮,一会儿这些个自持清高不肯自降身份同商人谈事,一会儿那些个又胆子小,献出的计策过于谨慎,甚至还要倒贴银子保生意……反正我听都着都憋屈,叶大人定然更看不上了。」
其实这样的局面从贾氏与张氏合作的第一日起就注定了。
永淳年间朝廷不将百姓当作人来看,不仅不做实事,还想要凭靠世家镇压流言,适时清也先生一纸英雄帖出世,言辞犀利直指时局要害,引得各路群情激愤,豪杰文士热血上涌,只想要一颗能够品悯世间疾苦的新君,于是一股脑地往南沙涌。
初来时他们心比天高,都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可州府的位置毕竟有限,叶帘堂到底是没法将这上百人都放在眼前重用,只能分散去衙署各部做活。
这些人都是佼佼,各个自视清高,自然是不愿意做这样微末的事情,等上涌的热血褪下,他们才看清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小苍潭的战役,阆京同溟西的联手……在这样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乱世,其中很多人已经想要止步退出了。
想至此,长谷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廊子里。十一月天寒,没有炭盆根本冷得待不住,让众位幕僚先生都挤在外头终究不是事,长谷便让人将叶帘堂惯常用来谈事的偏堂收拾干净,安排幕僚们进去歇息片刻。
丛伏这些日子在东边带着由岭原流民组成的轻骑,好些时日没回来,今日本来是高高兴兴进府汇报军务的,如今却撞见此景,便是再好的心情也要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