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逊扶正金冠,下了马车,跟着内侍踏上宫殿楼阁前的万阶台。踏进殿内,一眼便瞧见如今位高权重的张大将军稳坐高台,头发铁丝一般发灰,他的脚下是被五蝠献寿地毯铺就的长路。而殿旁立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禁卫军,金甲在他们身上鋥然发亮。
贾逊心底并不犯怯,他太明白如今的局势,他闲庭信步,如同走在贾府的庭院。
张枫垂眸见贾逊身着华服锦衣走进,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大将军。」
贾逊并未伏身跪地,只是简单的拱手拘礼,这使得张枫眉间的纹路更深一层。
语罢,不等张枫出声,他又自顾自地松了礼,眸光在殿内转悠一圈,笑着问:「怎么不见陛下?」
「陛下患疾,遣大将军与您论事。」蓝溪端了茶水,向着贾逊道:「大公子,请坐。」
贾逊坐了,不等茶水奉上便开门见山道:「将军,贾氏手握溟西三州的车马漕运税务,拿钱,借粮,都不是难事。」
「借粮?」张枫声音沉沉。
「怎么,」贾逊抬眼,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将军只想借,不想还?」
「怎么是『我』来借?」张枫顿了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国难当前,大公子何暇算细帐?」
闻言,贾逊仍然挑着嘴角,「既是国难,那本公子便要同陛下来谈。」
话音刚落,张枫身边落座的几位朝臣便发出轻微骚动,「大公子,方才已经讲过了,陛下有疾,不宜出面。」
贾逊点了点头,不慌不忙道:「如此,那便等陛下病好了再谈。」
贾氏家财万贯,溟西在大周这样不景气的情境下还能纳银交税,全仰仗着贾氏在其中的运作。明昭年间就拿他们没有办法,而如今只要永淳帝不出面,张枫就更没招。
贾逊抬起目光,瞧见张枫阴沉的面容,差点笑出声来。
比起叶氏,他更喜欢与这样身陷绝境的贾肆伙伴打交道。因为这些人往往将自己的性命和生意捆绑在一起——他们给得最多,又最好说话。
第157章
恶水「换做是我,我忍不了。」
日子方才迈过十一月,谷东便迎来了一场大雪。
变州州府内,书房一向炭火供得最足,崔玄成坐在窗下,盯着手下那只佛手壶发呆。他不善烹茶之道,并没提前将野茶叶碾罗成末,只是把它囫囵丢进茶壶,灌进水,随后盖上茶盖,搁在小炉上慢慢烧。
茶水经火一烫,发出细微的碎响。崔玄成的目光终于一动,抬手将案上成堆的待批事务翻了翻,眼神却始终没落在在那册子上,显然心里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邹允坐在屋外廊下,听着里头茶水「咕噜噜」响了三番,赶忙撩开帘子跑进去一看,瞧见那茶壶「当啷当啷」的被沸水碰撞,茶盖边缘早已是腾波鼓浪,不停朝外溢着水沫。
见此,邹允赶忙上前两步,揪过桌案边的帕子包住手,一掌推开崔玄成,一手将茶盖掀开,挽救了茶水泛滥成「灾」的趋势。
邹允回过头,见崔玄成有些魂不守舍地盯着他手上的茶盖,叹息着问:「大人,你这又是煮得什么茶?」
闻声,崔玄成这才回过神来,将手边搁着的信纸让出身来,说:「阆京要用兵。」
邹允用指尖夹起那页信,慢慢看了,指节轻轻蹭着信纸,暗骂一声:「张枫这老油子……刁滑奸诈!」
「往常不都是这样的么。」崔玄成苦笑一声,「阆京不太平,谷东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
「朝廷倾吞民田,国库至今却依旧十有九空。他们只要多查查户部的帐,就能清楚其中多少粮饷被恶官分食。」邹允冷哼一声,道:「如今他们问贾氏借银子,却不肯动用武卫营的兵马,反倒要远调咱们谷东边军。要我看,张枫也明白阆京都是些同他一样的老滑头,只肯拿银子,不肯做事。」
崔玄成点了点头,「他
是想借谷东边军调兵一事架空某些人的权力,将国库和兵权彻底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的阆京看似是张氏一家独大,可其他高门世家也不是吃素的。张氏夺了万阶台上的那个位置,其他世家面上不能发作,转身就搞小动作,虽没出什么大么蛾子,可就如同蛀虫一般,一点一点将大周的支木蛀空了。
如今的大周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就败坏了个干净。张枫要想保住他那岌岌可危位子,就只能打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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