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轻声说:「跑远一些。」甩开身后那些无休止的烂事,只他们两人,藏在风声很响的雾气里。
秋风凛冽,李意卿并没有催马跑太远,最终让它停在了小苍潭北端的山坡上。此刻山雾环绕,举目间尽似眼前罩着层纱。
李意卿垂眸,见叶帘堂的耳尖露在氅衣外,已经被风吹得发红。他将马缰绕在腕上,抬手替她捂住了耳朵,问:「在看什么?」
「那儿。」叶帘堂指了指东南的方向,说:「南沙。」
越过冰冷的小苍潭,银红色的晓雾尽头,仍在沉睡的南沙州城透出微微光亮。
「日出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囊中之物。」叶帘堂微微偏过头,说:「与此同时,我也就成了众矢之的的。」
李意卿闻言轻声笑了笑,「众矢之的倒也不见得吧。」他垂下眸,瞧见叶帘堂近来越发藏不住的锋芒,问:「你怕吗?」
「怕?」叶帘堂回首望进他的目光时露出笑,她颇有些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问:「我吗?」
李意卿垂眼,看清她眉眼间不曾褪去的意气,太夺目了。他喜欢叶帘堂露出这样的神采。于是他轻轻垂下头,让眉间朱砂贴过她的眉心,说:「这里以后就是你南府军的跑马校场。」
镇南军更名为南府军,他们被新换了主将,正野心勃勃。张世景便是那送上门来的食物。叶帘堂用他试过自己新生的獠牙,一刀毙命,滋味还不错。
秋风迅疾,吹透天地万物。
叶帘堂笑起来,说:「不止这里。」
顷刻,淡白微青的天际被瞬间消解,晓雾潮水般退去,金光穿透沉重的灰色浓云,日光如锋刃般划破晦暗,天际不断变幻着,仿若天门大开金钥,于苍茫之间扶托起一轮日出。
火一样的红光倾泻而下,万物都水落石出。沾着新鲜潮湿的水汽,天地尽浮现在眼前。
云烟四散下,日出将叶帘堂的轻舞的发丝都染上金光,她望来的目光就如同此刻被映亮的小苍潭,粼粼闪动。
「李意卿。」白狐氅衣的容貌衬在叶帘堂的脸颊边,使她的眸色更加鲜明,「我要的不止这些。」
「我知道。」李意卿闭上眼,亲了亲她的眉心,「我明白。」
即便身后尸横遍野,他们都不能再回头。
蓦地,他唇间一软,还没等李意卿反应过来,叶帘堂边先回过了身。
「回吧。」她眨动眼睫,将整颗脑袋都埋进氅衣里,重重向后一靠,道:「我要饿死了。」
*
载荣被拖进大牢一月有馀,用刑的第三日便承受不住咽了气。连同这消息一同呈报上去的,还有五日前张世景兵败小苍潭,全军覆没的军情。
「荒唐!」张枫一脚踢翻了桌案,案上的琉璃器具「哗啦啦」摔得粉碎,他将奏摺劈头盖脸地砸向呈递来的那小官,手指颤抖着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李意骏坐在龙椅上,却只是问:「载荣死了吗?」他身子前倾,「真的么?」
小官伏跪在地,脑袋埋在两袖之间,瑟瑟不敢答话。
「混帐!」张枫气得狠了,一把将李意骏从龙椅里揪了出来,骂道:「小妹怎么能,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李意骏两眼没什么光彩,傀儡一般任由张枫生拉硬拽,不发一言。
蓝溪侧立一旁,见状便赶忙将伏跪的小官请下去,待她将金銮殿的殿门一闭,殿内就只剩下寥寥的光线。
「大将军,」她走上前,沉声道:「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
张枫侧目过来,红彤彤的眼睛紧紧盯着蓝溪,「可是,可是我的景儿,他,他不过才……狗贼叶氏!她怎么敢!!」
蓝溪迎着他赤红的双眼,面色平静无波,并未退避,只是说:「这是郡公走错了路,并……」
话没说完,张枫便猛地甩开李意骏,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吼道:「我儿有什么错?他不过是……不过是……」话到最后,自己倒忍不住俯身流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