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蹇明与袁华对视一眼,朗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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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目理清,州府衙署大换血。
十月末,张世景出兵南沙,丛伏一早就盯紧了他们粮车的动向。南府军严阵以待,叶帘堂在东北侧与溟西相连的商道上藏了支由四处流落的难民组成的队伍,这支队伍由丛伏训了半个月,已经小见成效,虽说不能对战局起到扭转作用,但作为情况有变时的支援却是绰绰有馀。
南沙连日晴空,州府众人前来送行时,王秦岳蹲在营地里,在苍白冰冷的日光下做着战前最后一次的查验军备,检查战马,随后他套上绒衣,披上锁子甲,将磨得雪亮的长剑送入腰间鞘。
太仓跟在李意干身边,这些时日她都跟在这位半仙身边,每日为他熬煮汤药并跑腿送去后,顺带便坐在屋内跟着他念书识字,半仙虽脾性不好,却广博知远,太仓喜欢听他讲书,更喜欢他木匣中的几颗玲珑骰子。
峡风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小孩性子沉默甚是稀奇,便拿了块糖想逗她玩,但太仓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王秦岳身上,小声念着什么。
「嗯?」峡风见她不理会自己,便将油纸拨开了将糖塞进嘴里,俯下身去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时辰。」太仓终于将目光放在峡风身上,抬眼说:「其中岳叔用了半个时辰磨刀,在他脚边的那块石头上,一共四百三十二下,随后扣上六道锁扣,挂上两对钩眼,绑系了一十三条绳结,抬手用匕首修剪眉毛九次。」
太仓一向喜欢数数,尤其喜欢观察人的行为动作。峡风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将糖笑得吐出来。
王秦岳倒少见的没同她计较,只是转眸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可是南府军的第一战,我不能给叶大人丢面儿。」
峡风懒散地摆了摆手,「我又没说什么。」
王秦岳的手在铁甲的锁扣上顿了顿,道:「自然,这第一战,我希望你能暂代两位副将的位置。」
「啊?我啊?」峡风瞪大了眼,指着自己,「二当家,我对于打仗可是一无所知。」
战场总是一片混乱,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峡风不喜欢那里。
「这不是什么必要的。」王秦岳摇了摇头,说:「我替你守住眼前,你替我看好后背,像从前在千子坡一样。」
「对,一人一半,」太仓比划着名说:「组成一整个。」
第150章
陈词「搭弓。」
长刀出鞘,刀身发出一声嗡鸣。张世景抽出长刀,朗声道:「大周的将士们!」
兔羊坐在队末,轻嗤一声。战前需要的是厉兵秣马,整军经武,而不是这样滔滔不绝的无用陈词。在他眼中,战前陈词一向是给那些错失良机的队伍讲的,毕竟他们多半要准备撤退,这些话不过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叫他们自愿牺牲,以此为主将的撤退作掩护。
毕竟是输是赢只靠天时地利人和,人到底是多么无望,才愿意去相信几个轻飘飘唾沫星子就能改变一切。
他坐在最后擦着夹棍,并没有抬头。
「今逆贼叶氏猖獗,夺我大周疆土,掠我大周百姓!今日出兵,誓讨叶贼,匡扶社稷,此乃大义之举!你们跟随我多年,我知晓各位皆是英勇之士,大周之栋梁,百姓之倚靠,见此惨状岂能坐视不理,任那叶贼嚣张?」张世景嘴角挂着笑,翻身上马,将长刀高举过头顶,「如今国难,兵旗所指,所向披靡,我与诸位共在!」
不可否认,张世景嘴上的确有几分功夫。
他身高七尺有馀,宽肩厚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银盔寒甲,片片凌冽。腰间束以玉带,足蹬战靴,靴底铁钉隐现。他是张枫长子,外姓郡公。长空下,张世景高举的刀尖闪着利光,自有一番英姿勃发之态。
兔羊抬眼,见正前是身披重甲的重步兵,左手秉着梯形盾,其面涂漆,上绘龙虎花纹,右手则持以密如森林的环首利刃;队伍左右两翼是身背箭篓,臂挂长弓的轻步兵。而等他侧过身,瞧见蹄踏而来的骑兵,眉梢又是一挑。
武卫营,张枫三年前进京时率领的亲兵,也是张世景此行带领的备患之策。他们身披金甲,腰悬横刀,脚蹬的乌皮靴更显油亮。
兔羊退了两步,给他们让出位置来,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武卫营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身经百战,跟着张枫拼杀出来的军队,如今里头的人各各都有好出身,各各都急于奔赴战场,好以军功来换取家族在朝堂上的权势。
兔羊并不是厌恶这样的人,而是厌恶任何一个不尊重战场的士兵。并且他深刻明白,眼前这群人打扮的越是光鲜,高坐马背上的神情越是奕奕,待会儿在战场中跑的便越快。
反而是前头那些身披或重或轻盔甲的灰扑扑步兵们要真正留下,不仅仅是要在战场冲锋陷阵,还要留心伺候着他们身后这群废物主子。
简直可笑。
与此同时,张世景高昂的嗓音再次响起,「今日之战,非生即死,但吾等为大周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青史留名,死得其所!」
热烈的附和声从队列中层层荡出,兔羊收起夹棍,侧头看向远处的山林。凭藉几句话就鼓胀的士气,又能坚持多久。
「你们握着自己的前路,握着大周的前路!」
错了吧?兔羊撇撇嘴,这些人的前路甚至性命都握在张氏手中,从没有一刻属于过自己。而如今战机大好,张世景却放任它从自己手上溜走,同样溜去的,也有他们的性命与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