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来了?」袁华笑道:「正好,上次他派人拨去施粥的银两不大对,我这会儿恰巧将帐册带在身上,今日当着叶大人的面算清最好了,省的日后为这点银子扯皮。」
长谷点了头,说:「那我去请……」
见状,袁华赶忙拦住,说:「哎,别催!我在这坐着等等便是了。」他才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能在主子眼前做事,自然万事都要谨慎体贴些。
「也成,前些日子清也先生搬了批书进府,我还没来得及收拾,」长谷嘻嘻笑着,「副将,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
闻言,袁华一怔,不自觉放轻了声问:「先生也在?」
话音才落,便听远处有脚步传来,他回过头,隔着半扇垂下的帘,从斜斜伸在院中的梅枝间瞧见了话中人。
李意卿今日罩了件象牙白袍,其上的暗纹在苍白日光下流转,他肤白,衬得眉间朱砂越发殷红。远远望去宛如御窑一尊,釉光却是冰凉的,叫人无端发冷。
袁华同这位清也先生没说过几句话,可不知道为何,就是怕。
他目光还及移开,便被一柄玉鞘拦住了。袁华抬眼,见缠在剑柄上的缠着的祥云锁坠在他眼前,耳环似的晃。
他认出来,这是崩玉。
「叶大人。」袁华赶忙收回目光,垂下首,向着来人行礼。
叶帘堂点了头,从他手里接过名册,站了翻了几页,忽然道:「蹇明方才同我讲了帐目的事情,似乎同你这边是对不齐?」
「是。」袁华回道。
方蹇明叹气道:「我也并非有意苛扣副将,只是先前人手不够,帐目是由州府先前的帐房算出来的,他们浑水摸鱼惯了,定然又没仔细做。」
这时李意卿走了进来,携着丝丝凉风,褪下外袍,拿了本新册递到两人眼前。
袁华赶忙双手向上地接了,轻声问:「先生,这是……」
「先前那笔帐有些问题,这是新算出来的。」李意卿收回手,说:「烦请二位重新看一遍吧。」
「哎。」袁华应了,也没敢坐,和方蹇明站着去翻那新帐册。
瞧着瞧着,方蹇明便「咦」了一声,侧头问带在身边的侍从,「府里帐房如今是谁在管?」
「回大人,还是先前那人。」侍从回道。
「空着?」方蹇明又摁着那册子瞧,「往年那帐房算出来的都乱七八糟,这边藏藏那边盖盖,怎么今日的这样明晰……」
「这帐是我昨日理出来的。」李意卿说:「从前帐目太乱了,各处都模糊,这头私藏那头掩盖,绕成一团乱麻,谁来了都算不明白。往后的南府军要出军饷,这帐就不能模糊,我昨夜理的急,这帐目还算勉强能看,往后要算就要分册记,哪里用了什么得了什么都要列得明明白白,不能语焉不详。」
「您……亲自算的?」方蹇明捧着那清清楚楚的帐册,一时差点要给人跪下。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李意卿从前身份的人,让大周太子给他理帐,这,这成何体统!更何况,眼前这帐目岂止是他嘴里说得能看。
方蹇明摇摇头,眼中竟隐隐约约有蓄泪的趋势。
他在南沙狗腿多年,张氏要抹帐平帐,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这帐目将这月的各路开支列得清清楚楚,简直堪比他那时进京瞧见的户部帐目。
袁华在一旁也听的心惊。从前阆京拨下的军饷都不能直进他们军营,得先送去张氏府中,由他们来重新下发,其中谎瞒克扣的事屡见不鲜。但今日这帐面里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一样不少,他还是第一次打这样富馀的仗。
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鼻尖也开始泛酸。
叶帘堂瞧着他们神情,偷偷弯了嘴角,亲自将茶推给眼前这大功臣。李意卿却没接,摁着她的手藏在袖下,侧身挡住了旁人的目光,面上仍一片泰然,向着垂头看帐的两人道:「如今府中多了许多拜帖,我前些日子挑了些出来,都能放在州府用。先前的帐房,该遣的都遣了,手脚不干净的一个不能留。」
「是!」方蹇明应了,却又在片刻后犹豫起来,那些都是府中老人,这样贸然换下,是否不利叶氏的名声。
「不必担心。」李意卿似乎是看出他的犹疑,开口说:「从前的帐处处都是把柄,给银子将人遣走已经是给了他么薄面。若是有谁闹起来……正巧,前些日子我才派任将焱州大狱收拾了出来,如今冷清的很,添些人进去也热闹热闹也成。」
袁华合了帐簿,悄悄擦去眸中的一点湿意,一抬眼,见方蹇明也在抹泪。
「从前州府同军营不在一条线,这才生出好些事端。」李意卿笑了笑,「往后你们站在一起,哪边闹事,另一边直接出手就是,拿不准的便来找我。如今我们在这,任何人都不必瞧旁人脸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