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讲
完,大夫摇了摇头,缓声道:「先生,您兄长这腿疾,往后都好不了了。」
李意卿眸光微沉,一只手撩开竹帘,见那被称作瞎神仙的男子躺在窗下的床榻上,腰腿间被厚厚的被褥包裹覆盖,随着单薄胸膛毫无规律的起伏,他的嘴边呓出梦语。
「有劳您了。」李意卿收回目光,向大夫道:「还请您多抓几味止痛的药来,别叫我兄长受太多苦。」
「是。」大夫领了命,快步走出了屋子。李意卿目送他离开,回身挑开竹帘,走进屋内。
南沙漫长的秋雨季终于过去,眼下不落雨,只刮风。
屋内沉闷,散着潮气与药味,李意卿本想着替他开窗透透气,却在瞥见瞎神仙额角的冷汗时停了手。
木窗被风吹得轻响,李意卿的目光在窗外晃动的松影上定了许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移了开来,慢慢垂下,滑过床榻上那张瘦得快要脱相的脸,他不自觉捏紧拳头,终于从中窥见一丝旧时痕迹。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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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上说,皇城多冤魂,有溺死的,自缢的,被鸩杀的,被牵连的,甚至还有好些,都是被至亲之人亲手送上路的!」
李意骏同他说这些时一方面是自个儿觉得害怕,另一方面又想瞧瞧他这个向来自持的弟弟有没有被吓到,于是想闭眼又闭不上,眼睫便上下快速眨动着。
那会儿两人才从东宫下了学,李意骏将他拦在路上,非要同他讲昨夜抹黑瞧完的话本,「如何?」李意骏眨着眼睛,「你怕不怕?」
李意干一向自诩清高,瞧不上那些末流话本,同时也连带着瞧不上李意骏这个只会玩乐的兄长。于是他冷笑一声,道:「话本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里头写,甚至有人会杀至亲……」
「都说了,话本子而已。怎么,难不成你还想送我上路不成?」李意干急着回去写柳太傅布置下的课业,便用肩挡开李意骏的手,「让让,让让。」
谁料,竟一语成谶。
明昭末年的那场大雪里,李意骏书信叫李意干去二人从前常去的面摊,见了一面。
李意干兴致冲冲赶到,瞧见的却是神色灰败的李意骏。他想开口,可兄弟面前横亘的是经年累下的生分。
二人相顾无言,李意干沉默坐下,慢慢吃掉一碗面。
白面很快见了底,李意干正盯着那浮在汤面的红油出神,对面忽然开口,「父亲想在年关办场家宴给小五庆功,你到时去吗?」
李意干回过神来,点了头说:「小五这一趟去复振谷东实属不易,几日前旌旗游街那趟我没去成,这次我这做哥哥的,说什么都得去。」
闻言,李意骏点了头,低声说:「家宴……叶侍读来不了,小五要不高兴了吧。」
「这有什么。」李意干放下筷子,「叶侍读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六必居的菜么,过几日请他去一趟,算是让他过过嘴瘾,了一个心愿。」
「……也好。」李意骏说:「你不如今日写封帖子出来,我一会儿回池城时路过他府中,顺带捎过去。」
「哎呦,何必这么麻烦。」李意干凑近了些,问:「你既然都路过了,为何不亲自去说?」
「我……」李意骏转开眼,「让你写你就写,这么多废话。」
李意干撇了撇嘴,「你不会还因着这趟谷东的差事没落到你头上,而同人闹脾气吧?我说三哥,半年前的事情了,至于记到现在吗?」
二人在面摊前坐了这么会儿,李意骏碗里的面早就凉了,他先前就没吃几口,这时也不抬头,只拿着筷子不停的翻搅,低声道:「没这回事。」
「怎么没这回事。」李意干盯着他的动作,「三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在我面前撒谎,没必要。」
闻言,李意骏的动作停了,「是啊,我在意。」闷声说完这一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李意干的脸上,「难道你就不在意?」
「我?」李意干莫名,「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说得对,分明都是一起长到大的,」李意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凭什么所有好事到最后都只能落在他头上。」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他」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三哥!」李意干微微变了脸色,低呵道:「什么落在谁的头上,我们掌心连着手背,许多事无须算得那般清楚!」
「掌心连着手背?」李意骏低头嗤笑一声,「你这样看待他们,可他们有将你看作是至亲之人吗?」
不等李意干张口,李意骏将身体微微前倾,定定地注视着他,问:「有过一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