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意没说什么,乖乖顺着问月鼎所请的方向入席。
这种不发一言的『乖巧』又一次让问月鼎嘴角轻颤。
但他依然不敢轻下定论。
上桌后,他熟稔倒酒:『玲珑大人请。』
温热的梨花酿冒着热气,雾霭在两人间蒸腾。
玲珑意轻抿一口,嘴唇嫣红,烛火下,他眼尾眉梢透着淡淡红晕,修长指节轻轻将酒杯放下:
『问大人,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官员结党是重罪。还记得公输无忌的下场么?』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言语转为冰冷,带着一丝审视,小巧精致的酒杯化为齑粉,桌面木纹开裂。
恫吓是审讯中最基础的问话手段,没经历过大许大浪的普通人,这个点也就全撂了。
但问月鼎可不是普通人。
他十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被赶出神都,却又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当上权臣侍奉天后,什么大起大落没见过?
这种低级的恫吓,他有上百种方法去搪塞和反击。
但问月鼎一样也没选。
因为他从玲珑意的说辞里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
加之先前的『名不虚传』,让问月鼎不由重新审视起玲珑意来。
衣冠穿戴整齐,纹丝不差。所谓君子正衣冠,说明这个人很有修养。
银纹面具,审美还可以。
体态好,出身贵族;谈吐斯文,受过良好的教育。
指甲粉嫩圆润,从不为吃穿所累。
出身名门,又不得不藏匿于阴暗角落行事。 真要推测其身份,问月鼎大约有七七八八的把握,但这太危险,不值当。
思忖片刻,问月鼎笑吟吟道:『玲珑大人说的对,下官真如醍醐灌顶。』
这和善的笑容里尽是和稀泥的熟稔
玲珑意当然知道这种低级别的恫吓吓不到问月鼎。
但他没有办法……
他总是拿这个人没办法的,不是么?
只能尽力维持一种冰冷道:『既然知道,还不回家?
『我若走了,谁来陪你呢?』
平平无奇一句骚话,却引起万丈波澜。
玲珑意眼底暗潮汹涌,阴冷潮湿下尽是贪嗔痴怨。
『问大人,你同每个人都会说这样的话,然后等着愿者上钩么?』
这种一颤一颤、拔凉拔凉,带着绵绵情意的委屈,在问月鼎看来就像小猫挠抓木椅,留下一道道刮痕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是小猫爪子。
问月鼎摸摸嘴唇。
同样的话,问月鼎也同许逐星说过。
师兄脸颊飞起红晕,偏头不作回应的样子很可爱。
莫名的,问月鼎觉得玲珑意和师兄骨子里有些相似。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做出的反应也全然不同,但问月鼎从玲珑意身上嗅到一丝同师兄的『气味』。
于是他抬眸,亮亮的眼睛里藏着猎物的倒影,『玲珑大人说笑了,不过是更深露重,怕大人一人独饮难免寂寥,故此一说,绝没有不敬重的意思。』
『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他独守这漫漫长夜了』问月鼎当年摇着扇子在阳光下朝他走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此刻问月鼎眼中闪烁的光,便直像刀子,割开玲珑意的心——鲜血淋漓却依旧跳动。
曾几何时,他无比想听到『不,师兄,你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的答复,可如今,他却不敢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