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王忠嗣布满血丝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但他疲惫的心神已无力深究,只将那丝异样归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
数日后,长安,黄昏。
金乌西坠,泼洒下最后的辉煌,将天际的云絮染成浓烈的赭石、橘金,又渐渐渗入沉郁的紫红,最终被深邃的靛蓝吞噬。
这壮丽的余晖,非但没有驱散城中的暮气,反而为其镀上了一层凝重而悲怆的底色。
光线一寸寸从青石板街道上退潮,一股带着湿气的寒意便悄无声息地攀附上来,钻进行人的衣领,沁入骨髓。
平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东西坊道,此刻已显冷清。
,!
偶尔有晚归的商贩挑着担子匆匆走过,木屐敲击石板的声音在空旷中格外清脆,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唯有几只归巢的乌鸦,在王忠嗣府邸那高耸而沉默的院墙外盘旋,发出几声嘶哑、断续的啼鸣,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为这幅暮色画卷添上最后一笔萧瑟。
“笃…笃笃…”
那扇紧闭了多日的王府朱漆大门,再次被叩响。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也穿透了门后倚着门框打盹的老仆昏昏欲睡的神经。
瘸腿老兵一个激灵,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慌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门缝。
上一次,是那位笑容可掬却眼神精亮如狐的姑爷元载,带着令人不安的“问候”;
再上一次,是宫中内侍趾高气扬的传旨……这一次,又会是谁?
门缝外,暮色四合,将天地浸染成一幅水墨。
只立着三个人影,如同剪影般融入渐浓的夜色。
为首一人,身量颀长挺拔,肩背宽阔如松,着一身玄色常服,质地精良却无多余纹饰,唯有袍角边缘,用极细的暗金丝线绣着流动的云纹,在昏暗中若有若无地闪烁,仿佛将流动的暗夜披在了身上。
他负手而立,身姿如渊渟岳峙,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度。
他身后,两名亲卫如同铁铸的雕像,身披玄甲,甲叶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幽光,腰佩的长刀刀鞘古朴,却散发着无形的煞气。
面罩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只露出两双空洞、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视线平直地投向虚空,仿佛没有生命的杀戮机器。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宣言:生人勿近,擅越者死!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老仆的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几乎窒息。
这气势,这排场……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殿…殿下?!”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极度的惊惶。
他手忙脚乱地去拉那沉重的门闩,沉重的木头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免礼。”声音传来,低沉而清晰,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动最低沉的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老仆的慌乱。
这声音里,既无刻意堆砌的帝王威严,也无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反而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裴徽摆了摆手,动作简洁而有力,阻止了老仆欲要转身通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