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才带着一种审判者的冷酷,狠狠写下:“城破之日,主谋者,尽诛九族!鸡犬不留!
附逆者,男丁充军,发配绝域(瀚海、岭南烟瘴之地),永世为奴,不得归乡!女子没入教坊,世代为娼,永坠贱籍!
其土地财产,尽数充公!一半犒赏阵亡将士之遗孤,抚慰忠魂;一半分予阵前斩获有功之民,共享天诛!
勿谓言之不预也!”
写罢,元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微微急促,仿佛亲手释放出了一头能吞噬万军的凶兽,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权力快感。
他知道,这段话将像最猛烈的瘟疫一样在叛军阵营的每一个角落蔓延,恐惧将如藤蔓般缠绕每一个士兵、官吏、甚至平民的心,足以瓦解大部分意志不坚者的心理防线。他满意地看着自己增添的内容,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凶器。
就在元载志得意满,王维强忍不适之际——
“砰!!!”
静室的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开!
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酒气,混合着夜雨带来的刺骨湿冷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灌入!
室内的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击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角落的阴影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李太白踉跄而入!
青衫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发髻早已松散,几缕黑发被汗水和雨水黏在额角鬓边。
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沾满泥污的酒坛,坛口泥封已去,浓烈醇厚的酒香霸道地驱散了室内的檀墨之气。
他双目赤红,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团熊熊的、失控的地狱之火,既有醉酒的迷离混沌,更有一种近乎神性的、睥睨一切的癫狂与狂喜。
“哈哈哈!好!好一个‘尽诛九族’!痛快!当浮一大白!”李白旁若无人地仰头狂饮,清冽的酒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肆意流淌,浸湿了前襟,在青衫上晕开大片深色的酒渍。
他猛地甩开空了大半的酒坛(幸得旁边侍立的一个年轻书记官陈砚眼疾手快,狼狈地抱住沉重的酒坛,才免其粉身碎骨),大步流星冲到案前,带着一身酒气和湿冷,一把夺过王维和元载刚刚合力完成的、墨迹未干的文稿。他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字句,时而重重点头,发出闷雷般的赞许“嗯!”,时而眉头紧锁,发出不屑的嗤笑“哼!”,仿佛在审视一件半成品。
“骨架已成,血肉亦丰,然……”李白醉眼如炬,扫过面色复杂的王维和眼神闪烁的元载,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尚缺一股气!一股冲霄汉、裂苍穹、让日月无光、魑魅魍魉闻之肝胆俱裂的煌煌天威之气!”
他如同驱赶蚊蝇般,一把推开碍事的砚台(砚台翻滚,墨汁泼洒,在案上留下狼藉的痕迹),抓起那支搁在笔山上、笔杆粗如儿臂的椽笔,饱蘸浓得发亮的墨汁,墨汁淋漓滴落,在珍贵的宣纸上晕开大朵大朵的墨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涌出的熔岩!
“纸来!大纸!”李白一声断喝,声震屋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年轻的书记官陈砚,此刻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闻言赶紧从角落抱过一大幅早已备好的、光洁如雪的空白宣纸,颤抖着在最大的空案上迅速铺开,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室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至沸点!
王维看着李白此刻近乎神魔附体的狂态,眼中既有对其惊世才华的由衷叹服,也有一丝对其狂放不羁可能彻底失控、毁掉这份严谨檄文的深深忧虑。
元载则眯起眼睛,精光四射,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足以开山裂石的绝世凶器,心中飞快盘算着这“天威”檄文能带来多少实际的威慑效果和随之而来的政治利益。
陈砚屏住呼吸,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他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惊世檄文的诞生。
窗外的风似乎也骤然停息了,连那催命的滴水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等待谪仙人笔下那石破天惊的第一落。
李白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浩然正气、雷霆怒火尽数吸入肺腑!他狂笑一声,笑声在斗室中回荡,震得烛火再次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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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腕一沉,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墨迹酣畅淋漓,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伪永王李璘、伪延王李玢者,沐猴而冠,跳梁江渚!承伪卢之余唾,窃宗室之虚名!豺狼其性,蛇蝎其心!外饰忠孝之仪,内怀枭獍之谋!”
开篇定调,极尽蔑视侮辱,如九天惊雷劈落!
墨迹未干,笔锋陡转,气势如虹,直冲霄汉,颂扬新帝裴徽的功绩与天命:
“惟我新皇,承天景命!起于微末,而怀拯溺之心;临危受禅,乃有安邦之志!扫安史之羯膻,如秋风之卷败叶;定关河之板荡,若砥柱之立中流!功超卫霍,德迈尧舜!此诚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煌煌如日月经天,岂尔等穴中蝼蚁、沟渠魑魅可妄测天威耶?!”
气象万千,如同神只降世,将裴徽推上神坛。陈砚看得目眩神迷,嘴唇翕动,几乎要忍不住喝彩。
紧接着,是对叛军联盟最辛辣、最磅礴、最刻薄的痛斥,将叛军核心贬入尘埃:
“尔等蝼蚁聚沙,妄图阻遏江河!螳臂当车,焉能撼动泰山?!周氏之铜臭(指江南豪商周家,囤积居奇),杜家之硕鼠(指蜀中豪强杜家,贪婪无度)、杨国忠之冢中枯骨(指其勾结吐蕃,行将就木),蒙酋之山魈(指蒙骞蛮兵,野蛮凶残),门阀贼之腐儒(指七宗五姓,冥顽不灵)!蝇营狗苟,沆瀣一气!尔之所谓艨艟巨舰,不过朽木飘萍;尔之所谓坚城雄关,实为冢中枯骨!天兵一至,必似沸汤沃雪,齑粉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