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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殿内人影穿梭,脚步声、低声领命声、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裴徽端坐御座,玄袍金线在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那一点。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忙碌的群臣,投向殿门外那片被无数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深不可测的夜空。
长安城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匍匐,而登基大典,这台由权力、野心、忠诚与恐惧共同驱动的庞大机器,伴随着讨逆檄文的铸炼,已然轰然启动,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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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位文臣步出紫宸殿那沉重高大的朱漆殿门时,殿内灼热而紧张的气息瞬间被初冬寒凉的夜风取代。
回廊下,悬挂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明灭不定,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射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如同幢幢鬼影。
王维步履沉稳,面色沉静如水,但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在微微捻动,仿佛在无声地推敲着檄文的词句结构。
他需要立刻回到尚书省的值房,调阅关于李璘、李玢在江南、蜀地罪行的所有卷宗密报。
元载则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算计的精光。
他刻意落后王维半步,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扫过回廊暗处。
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如同幽灵般从廊柱后闪出,迅速将一个蜡丸塞入元载手中,又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元载指尖用力,捏碎蜡丸,借着昏暗的灯光瞥了一眼纸条上的蝇头小楷,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江南顾氏,暗通款曲,证据已备。”
李白走在最后,他仰头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沸腾的豪情稍稍冷却。
殿内裴徽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依旧在他心头萦绕。
“他到底透过我,在看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随即,那篇注定要惊动天下的檄文构思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所有杂念。他猛地一拍回廊的柱子,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低声吟道:“伪朝竖子沐猴冠,岂知天意属长安?看我笔扫千军墨……”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他需要酒,需要烈酒,来点燃这焚天之火!
三人带着不同的心思和相同的使命,匆匆消失在通往不同官署的宫道深处。
殿宇飞檐之上,一只漆黑的乌鸦无声地掠过,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融入了长安城深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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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脉搏,随着紫宸殿一道道旨意的下达,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凶险搏动起来。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冬日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金吾卫的铁甲寒光更盛,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踏碎了清晨的薄霜,也踏在人心上,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各坊市间,关于新帝裴徽登基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在茶肆酒馆、深宅小院的窃窃私语中疯狂蔓延。
兴奋的议论、隐秘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风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深宅大院中,无数双眼睛——或忧虑,或算计,或观望——穿透层层叠叠的屋檐,紧锁着宫城的方向,试图从那肃穆的轮廓中揣测出新朝的人事沉浮与权力风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张力,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裂。
而在这股席卷全城的无形洪流之下,王维、元载、李白三人,则被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肩负着为新朝发出第一声、足以震动九州的惊雷的重任——撰写讨伐永王李璘、延王李玢的檄文。
他们各自沉浸于那篇即将搅动天下的文字构思中,思绪如沸。
元载在退出大殿时,状似无意地向掌管宗室玉牒的官员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敢问,永王正妃卢氏,其母族可是范阳卢氏嫡支?听闻其父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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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员一愣,旋即谨慎地点点头,元载嘴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躬身退下。
李白步履如风,青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口中已开始低声吟哦着破碎的词句:“…沐猴冠冕…豺狼心肠…”,他眼神灼亮,仿佛胸中有一座火山在酝酿喷薄,对即将到来的文字征伐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