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了李氏先祖筚路蓝缕、开荒拓土的艰辛背影;
看到了族谱上那些金榜题名、位极人臣、光耀门楣的辉煌名字;
看到了李氏绵延数百年、根深蒂固、令人敬畏的煊赫荣光……最终,这一切辉煌的幻象,都在眼前跳跃升腾的、无情吞噬一切的赤红火焰中扭曲、燃烧、化为飞灰。
还有那卷催命的、记载着他家族血脉却成为死亡清单的族谱。
一丝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即将熄灭的意识:……赵肉……那份名单……是谁?
谁能如此精准地绘制这份索命图谱?
连崇德堂暗室的入口都……这个疑问,连同他所有的荣光与不甘,永远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杀戮,如同被设定好的、精确无误的死亡程序,在庄园各处冷酷而高效地推进着。
黑衣战士们以五到十人为一队,手中要么持有赵肉分发下来的、补充了核心名单的族谱副本,要么由那些早已如同跗骨之蛆般潜伏在李氏内部多时的密探(代号“灰雀”)低声指引方向。
“甲字七号院,李崇义(李崇仁胞弟)一房,男丁四人,女眷五人,仆役……名单注明,不留活口。”一个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燃烧厢房的阴影里响起。
,!
院内很快传来短促的惊呼、抵抗的金属碰撞声和刀刃入肉的闷响。
“丙字三号,李延昭(李氏重要管事,负责私兵调度与联络),确认目标!在书房!动手!”几道黑影撞开燃烧的房门。
“找到密室了!在佛龛后面!里面藏着李崇仁的幼孙和乳母!”一个战士从浓烟中钻出报告。
带队的小队长迅速展开手中染血的族谱副本,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快速划过,冰冷的声音响起:“李嗣源……名字在谱,勾掉。”没有丝毫犹豫。
无论老弱妇孺,无论他们是在温暖的床榻上瑟瑟发抖祈求上苍,还是在精心建造的密室中绝望地抱紧最后一丝生机,只要名字在那份浸透鲜血的名单之上,冰冷的刀锋便会如同命运般如期而至,精准地执行“勾销”的命令。
绝望的哭求、愤怒的诅咒、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刀刃斩断骨头的脆响、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与房屋燃烧的噼啪爆裂声、梁柱不堪重负倒塌的轰鸣、以及远处尚未停歇的零星战斗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属于千年门阀赵郡李氏的、无比凄厉绝望的绝命挽歌。
浓重的血腥味、皮肉毛发焦糊的恶臭、上好木料燃烧的松油烟味、丝绸帷幔焚毁的怪异甜腻气息、以及各种家什器皿被焚毁散发的混合气味……这一切形成一股粘稠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牢牢地附着在每一寸焦土、每一堵残垣断壁上,钻进每一个幸存者(如果还有的话)的鼻腔,烙印进他们灵魂的最深处,成为永恒的梦魇。
……
……
卧虎庄最高处的望楼。
那面象征着赵郡李氏武勋与无上荣耀的巨大“李”字战旗,此刻正被贪婪的烈焰疯狂地舔舐着。
华丽坚韧的丝绸旗面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碳化,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飞灰。
粗壮笔直的旗杆,如同李氏不屈的脊梁,在烈火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呻吟与呻吟。
终于——
“咔嚓……嘎吱……轰隆!”
一声沉闷的断裂巨响!旗杆从中轰然折断!
带着仍在熊熊燃烧、只剩下焦黑残骸的旗帜,如同陨落的星辰,沉重地、无可挽回地砸向下方的屋顶废墟!
激起漫天飞舞的、猩红滚烫的火星,如同地狱深处飞出的、狂欢的萤火虫。
这一幕,被数里外一处隐秘山坳中,博陵崔氏派出的资深探子“鹞子”,通过冰冷的单筒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
那探子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僵,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手中的黄铜镜筒几乎要脱手滑落。
那倒塌的战旗,那冲天不熄的烈焰,那象征着河北顶级门阀之一彻底崩塌的景象,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上。
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完了……赵郡李氏……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再不敢多看一秒,连滚爬爬地扑向藏匿在岩石后的战马,手忙脚乱地翻身上去,疯狂地抽打马鞭,鞭梢在空气中炸响,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被死亡和毁灭笼罩的土地,将这深入骨髓的、足以让整个博陵崔氏都为之颤抖的恐怖景象和警讯,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