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庄园藏于深山,引流泉为溪,植奇花为篱,景致清雅的表象之下是暗处遍布的机关与哨卡,乃慕家经营了近百年最隐秘的一处退路。
当慕兰时带着风尘仆仆的戚映珠踏入庄园时,迎接她们的便是早已备好的汤泉、洁净的衣物,与一桌清淡精致的饭食。
这里安静、温暖且安全。
安全得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华美坟墓。
两人各自盥沐更衣,换下那身浸透了雨水与杀意的行装。当她们重新在饭厅那张小小的八仙桌旁相对而坐时,周遭已再无一个侍奉的仆人。
这是慕兰时刻意为之。她知道有些话必须在这绝对的、只有她们二人的静默中说清。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桌上的菜肴,大多是戚映珠往日里偏爱的江南口味。可此刻吃在口中却如同嚼蜡。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窗外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一声悠长凄切的啼鸣,割破了满室的沉寂,戚映珠终于放下了筷箸。
慕兰时察觉了她的动作,抬眼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戚映珠搁于桌沿的右手手背。
那里有一道半寸长的细细划伤,边缘微微红肿,是昨夜在三槐堂的混乱中被“夜枭”的断刃所划破。
慕兰时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自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药箱。
她回到桌前打开,从琳琅满目的珍奇伤药中拣选出一瓶淡青色药膏,与一卷雪白纱布,而后走到戚映珠面前,缓缓蹲下身。
这个姿态让她这位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恰好比坐着的戚映珠矮了半分。
那是一个谦卑的姿态,却带着围猎般的耐心。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准备去执起戚映珠那只受伤的手。
戚映珠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曾经无数次,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自己探来。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就在慕兰时那带着兰芷信香的微凉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肌肤的瞬间——
戚映珠如遭电击般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这个动作相当剧烈,甚至带翻了手边的茶杯。“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瓷器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狼藉。
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慕兰时那身价值不菲的玄色袍角。
戚映珠看着慕兰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剩下无数割裂的画面在冲撞:
她想起,在潮泽期时就是这双手,曾给予她极致的安抚与慰藉,将她从那冰冷的回忆中一次次地拯救出来。
可她也立刻想起,也正是这双手,在舆图上轻轻一点,便燃起了岭南那场焚尽她家族十年心血如地狱一般的烈火。
温柔的,与残忍的。
救赎的,与毁灭的。
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双手。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她的心脏里反复地、缓慢地,来回切割。痛得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慕兰时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看着她眼中那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排斥。
她明白了。
有些伤痕看不见,却早已深可见骨。
她没有再强求,只是静静地将那瓶淡青色药膏与干净的纱布放在戚映珠的身旁,然后无声地退回到原位,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室内重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戚映珠被压抑的、剧烈的喘息声。
许久,又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