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省略了一半的话不说。
沧州那边的铁矿有问题——按大祁律法,“私开银铜铁锡等矿,罪同谋逆,主犯凌迟,从犯绞立决,家属籍没为奴“,但就在这般严苛的律法下,也有人铤而走险。
沧州的前任太守刻意遗漏铁矿山脉,又勾结世家、江湖势力暗中开采铁矿,谋取私利。只是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涉及沧州私自开采铁矿的人数众多,各方势力耳目众多,皇帝病重,这事一直秘而不宣。
然而,一旦宣之于众,涉事者将会面临极其严重的惩罚:这一切都有旧例可循:前朝曾有一私开银矿案,首犯被诛时,刑场飞沙走石三日方歇。
如今慕兰时负责修撰《地理志》下的沧州一支,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梁识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的资历、人望都在慕兰时之上,倘若是他发现检举,遭殃的人定然不是他。
慕兰时思忖到这里,笑着说:“是,多谢周大人关心。兰时近日的确在修订《地理志》。”
“慕大人可知……这沧州的玄妙?”周元籁的眼神忽而一闪,琢磨着要怎样说才能把慕兰时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虽然梁识有意陷害慕兰时,但慕兰时的母亲毕竟是当朝司徒,他不辞辛劳地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给慕兰时提一嘴醒么?
他不愿意让努力付诸东流;三殿下也不会对他这个结果满意。
正思忖间,慕兰时忽然起身,邀请周元籁同她去一个地方。
周元籁莫名地看了一眼慕兰时,应下了。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应对呢。
***
慕兰时却将周元籁带到了慕家祠堂。
得见祠堂里面那个人的时候,周元籁心里的疑虑顿时消散了泰半。
但同时,也升起了一份惶惶然。
一个形容枯槁的丧服男子匐在石板上,听见门“嘎吱”一声后,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夜枭,从骤然拧转身形,凹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啊!”周元籁尖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道:“慕、慕大人,这位是……”
然而还不待慕兰时说话,那如被抽去脊梁一般的男子忽然冷笑着出声,“周元籁,周大人!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周元籁被他这么一叫,大有神魂一颤的感觉,因着还有个慕兰时站在旁边,这才勉强站定没有逃跑,他避免去看那形容枯槁的男子的长相,而是辨别他的声音。
声音还是很难出错的。
“慕、慕公子。”周元籁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不住用余光打量慕兰时的反应。
是的,这不是别人,正是慕兰时的兄长,慕严。
看样子,是已经疯了。
第85章085
慕严处于现在这番境地,周元籁一点也不奇怪——自从他听说慕兰时在谷雨雅集上所作所为后,便有此猜测。再者,他之后又同慕兰时见过一面,表过自己的诚意,那个时候,他便知晓,慕严的日子不会好过。
毕竟,现在的慕家家主,乃是慕兰时。
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听见周元籁这一声下意识的“公子”,就像是尘封的记忆骤然回来一般,竟然从胸腔中震出了几分笑:“哈哈哈……你叫我什么?公子,慕公子?你是谁?”
他状似癫狂地笑着,喊着,然后一改方才匍匐的姿态,直起了腰杆,往慕兰时和周元籁所站的方向膝行而来。
周元籁大骇:“公、你、你过来做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再这么叫慕严。
他不应该再这么叫慕严的。毕竟,他现在不配。
“哈哈哈哈……”慕严放声大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丑陋还扭曲,他梗着脖子仰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周元籁:“你不是叫我公子吗?我就是想要看看,现在还要谁叫我公子!”
“你是……你是——噢,我知道了,你就是玉漱坞那个周元籁是不是?一个死破落暴发户罢了,怎么,你现在也过来看本公子的笑话?!”慕严说话的声音近似于嘶吼,他仍旧愤愤不平。
他的目光仿佛淬火了一般,想要灼穿周元籁一般狠毒。
周元籁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他的年纪长慕严不少,但是鲜少有人用这么直白的恨意眼神觑他!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瑟缩了一下,似是要躲在慕兰时的身后,念叨着:“慕大人、慕大人……他、他这是怎么了?”
慕兰时不答话。然而这句话又给慕严听去了,后者立刻又扯起嗓子嘶吼:“我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周元籁!你这个暴发户、下三滥的玩意儿!我跟你说,凭借你的出身……要不是这个女人瞎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