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要去牵扯慕兰时的裙摆。
然而,女子清越的声音却断然响起:“你弄错了。”
慕严怔怔然:“我弄错了……什么?”
下意识地,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恍若犯人一般,挺直了脊背,跪在慕兰时的身前。
“我回来,不是为了原谅你,慕严。”慕兰时眼波里面都蓄着薄怒,旧日重现,容不得她心软。
慕兰时接着道:“我此番回来,不过是为了告诉你,我方才的冷眼旁观像什么……”
“像什么?”
“像……”话到了嘴边,又被慕兰时吞了回去,薄唇微启复抿,话变成了另外的一句,“像我有一次做梦,你在梦中,对我无动于衷、指使旁人的那样一般。”
梦中,梦中?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一般骤然砸中了慕严。
他忽而觉得目光以上有个什么壁障,让他不敢抬眼再看慕兰时了。
这些日子他在祠堂受罚的每一日,他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前途在何方、亦不知晓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救他一命。
除了母亲,除了妹妹。似乎没有人能够救他。
……他本来想,她们都是爱他的。母亲虽然严苛,但是关爱子女;至于妹妹自不必谈,他曾经想过用那么卑劣的手段促成她和孟珚的婚事!
可是,她们为何变成这样?慕严起初不明白,后来他知道了。
他有一日做了一个梦。梦里暴雨瓢泼,他带着一队人,押解他的妹妹慕兰时。
梦中的妹妹似乎官位不小,死到临头了还惊讶于兄长居然陷害他。他嘲笑她的软弱,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这个梦,对如今每日都在祠堂苦哈哈度日的慕严来说,无异于一种超脱的快意。
可是这并不能泄愤,待他醒来,又要面临孤独的、冷僻的祠堂,他在梦中杀害她的妹妹,根本不能让他解气——尽管那个梦非常真切的。
但是慕严必须要面对现实。
“梦中,大雨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面都带着颤。
慕兰时本来眼瞳深幽,听见慕严的喃喃自语时,忽而笑了声:“怎么,兄长也看到了?”
空气中忽然凝发出来了蓬勃的信香气味。
慕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慕兰时的信香味道,曾几何时,他还嘲笑她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连如何控制自己的信香都不知晓。
但是他现在知道错得有多么离谱。慕兰时可以自如地控制她自己的信香,甚至还可以用她的信香,侵蚀他同为乾元君的信香。
继而破坏他的整个腺体。
“我也看到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慕严浑身发抖,骤然汹涌浓郁的杀气氤者,他更不敢看慕兰时。
属于顶阶乾元的信香竟能有让人致幻的作用么?慕严不知道,他仍不敢看慕兰时,只是眼角的余光却能够瞥见,祠堂梁木“吱呀吱呀”着吐出了百年的沉灰。
他明明不在梦中,可是他一闭眼,恍惚间就又重返了梦中的雨夜——瓢泼大雨中,慕兰时手上镣铐泛着的雨色冷光,同样浸冰了他的现实,这一切,终于在记忆深处轰然重叠。
然后,再坍圮成废墟。
“兄长,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那么,你也知道缘由——”这是慕严在生命尽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先还希图叫唤两句,勾起慕兰时的同情。
可是后来窒息的感觉渐渐上来,他觉得自己不用了。
——自谷雨雅集后,被关押的日子他也受过了太多的苦。死了虽然痛苦,但也许不失为一种解脱吧。
不是慕兰时无情。他这么想着。
……倘若梦里面发生的一切为真的话,她杀了他也是理所应当。
但生命的最后尽头,慕严忽然想找回一个仁兄的形象:“好,兰时。那我们今生就此别过,惟愿你今后,诸事顺遂……”
慕兰时的心念忽然一动。
可她转瞬再看见那双同她肖似的凤眼,比触动汹涌了更成百上千倍的愤恨便滚滚而来。
呵。她不会留情,也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