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按照事先小姐的吩咐,将车驾至了雁亭江边。
雁亭江乃是贯穿中州的一条长河,恰恰流经帝都。春雪初融之后,一艘艘画舫小舟,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供众人游览江畔绝景。
“雁亭江色”,乃是与“玉漱春晴”并称的京城绝景,凡来京城游玩者,不一定能看到玉漱春晴——毕竟一年四时,能碰上春天的时候不多,而进入玉漱坞,又需要一定门槛。
这样一来,到雁亭江边,却是一件简单的美事。
虽然戚家新住的宅子较远,但阿辰驾马快又稳,不多时,江边嘈杂的声音就声声漫入了耳朵之中。
慕兰时轻轻挑起帘子的一方,觑了眼窗外如织的游人,若有所思道:“马上就要到江边了。兰时冒昧猜想,您所住地方离江边远,恐还不曾来得及过来?”
戚映珠闻声,先不说话,最后才“噢”了声,闲闲道:“多谢您带我来这里了,只是我还不曾想过,这么快。”
慕兰时疑惑地忖度后,说:“阿辰此前在马场干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消她提醒,戚映珠就知道这“阿辰”,一定是驾车的人。
但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戚映珠偏过头,一双清艳的杏眼直直望过来:“不,小女只是忽然觉得,您大概会驾牛车过来呢。”
牛车比马车慢。
慕兰时一噎,心里琢磨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戚映珠这还是在生她的气,便不惮以这般恶意来揣测她了!
“……嗯,兰时还不曾想到呢,小姐提醒得正好。”慕兰时懒懒地说着,一边往后仰,轻敲着手中折扇,叩在檀木桌案上,故意抬高了音量:“阿辰,明日去西市挑头青牛——要犄角缠金箔的,下次驾来接戚二小姐。”
“好嘞,阿辰听命!”帘外少年声气很大地回答道。
戚映珠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檀木车辙碾碎一地露水,戚映珠扶着鎏金车辕落地时,才惊觉自己竟将慕兰时想得太坏了。
那袭缥青衣袍始终端坐如松,连腰间禁步都未曾晃响半声。车壁悬挂的鎏银香球里,苏合香无声漫过两人之间三寸空隙,倒显得她刻意偏头看街景的模样有些可笑。
毕竟人家到底是高门望族养出来的正派世家女,和她斗几句嘴定然也只是兴致来了。
底色,却还是如她身上的一片青,萧萧肃肃、疏朗清阔。
而她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戚映珠眼神微黯。
雁亭江一望无际,碧波荡漾,站在江边,混杂着如潮的人群,仍然觉得清凉怡人。
眼下还正是有些凉爽的时节。
戚映珠跟在慕兰时的后边,犹疑了一会儿,这才主动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看雁亭江色。”慕兰时应得极快,仿佛早将这话在唇齿间含成了温玉。
亦即是说,一直都在认真听着。
戚映珠微怔,显然意识到了:“噢。”
两人沉默了少顷。她们沉默,不代表旁人沉默,孩童和成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次混着江声浪涛,和着江边的湿润的潮气,涌入了她们的耳畔。
“上画舫咯!上画舫咯!周大人的金画舫,今日可有人想登上去一览的?”小厮扯着嗓子叫嚣。
然而雁亭江江面宽广,不止一艘画舫,这边小厮唱罢,那边走卒又跟上了:“苏乾画舫,三两便可携心爱之人……各位乾君坤君中庸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除却画舫,还有一艘艘小舟,从流飘荡。
倒是好生意。
这些小厮吆喝的声音极大,不多时便有人受了鼓舞,主动上去问了。
慕兰时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戚映珠本在心中暗暗地哂她一句呆子,可瞧见旁边的女娘有人指着慕兰时说话时,心觉微妙。
——没有心仪的对象,有大胆的,自然是要制造心仪的对象了。
慕大小姐名动京华,誉满天下,饶是现在名声没有那么显赫,可那卓然的风姿、周身的气派,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便吸引了无数女娘男郎的眼光。
当今之世,主动相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反正她都带我来河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