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转头,讥讽地扬起唇角,含沙射影道:“也对,您这样的存在,三界又有哪里不能去,怕是连天道都能打一打主意。”
“何时造访的,你不必管。”谢衍拧起眉,被他一噎。
“谢先生的事情,怎么容得了我管?”殷无极轻哼一声,古怪地笑了,“我是谁啊,我配管么?”
“……”这混账小子。
谢衍低头看他,只见到他眉峰蹙着,绯眸微挑,凶戾地瞥过来,浑身都带刺的模样,看上去像是炸了毛的狼崽儿,正竖着尾巴尖向他示威。
他看着凶,实际上没什么威胁性。
在谢衍涉入沼泽抓住锁链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徒弟落下了泪。那难得一见的脆弱柔软,正藏在孤戾防备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炽热跳动的心。
殷无极怕再一次被伤透,被丢下,宁可他不要对他好。没有期望,就不会受伤。
我伤他太深了,谢衍无奈地想着。于是,他弯下腰,似乎想要去牵殷无极的手。
可是当他刚握住青年瘦削的腕子,就感觉到年轻的大魔浑身一抖,应激似的看着他,想要立即挥开他。
可只是一犹豫,就被谢衍抬手按在了头顶,揉了揉脑袋。
“别崖,不闹了。”谢衍叹了口气,“是我之过。”
“……先生能有什么过错呢,您始终没有承诺过我什么,有过错的是我,自不量力,痴心妄想……”
殷无极的语气尖锐如刀锋,却刀刀伤的是自己,激烈又绝望,“不会让您为难,我会克制的,但是您别给我希望,别对我这么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哽咽了一声,几乎低哑道:“谢先生,我恨死您了……”
谢衍听他说恨,却比爱更缱绻,便知道那剖骨的一剑还是没有斩断半点情丝。徒弟丝毫没有放下,却是宁可自己孤独地熬着,也不再期望从他这里得到回应了。
殷别崖是手把手带大的弟子,之于他,如同亲生骨肉。
师徒、仙魔、父子,三座大山压在身上,这种荒谬又悖德的情,他又能怎么回应他?
双修已是大错了,他为师父,犯下这等悖德之罪,合该自己来受这代价,而不是让弟子这般饱受折磨。
“黄泉道上鬼气混乱,怨气横生,尤其是对于大魔来说,极易引动七情,也更容易堕落,守住灵台,不要被鬼哭声影响。”谢衍静静地看着他七情失控的模样,无论有多想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安慰,却还是背在身后,克制住了自己。
这样的举动,无论出自怎样的关怀,于殷无极而言,都是毒药。
他得克制住,要慢慢地引他戒断,要让他意识到对师父的依赖并非情爱,而是出自亲情或是慕强,最好再认识些优秀的修者……
谢衍想到这里,又是一顿,因为自己的假设,心中横生恼意来。
他这般年纪,专心修炼才是正经。再者,北渊洲斗争那么激烈,他根基还不稳呢,找什么道侣,不准找。
殷无极可不知师尊看似孤高冰冷的神情之下,想法都转了九曲十八弯,甚至在暗地里生闷气。
他意识到自己的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放大了,才那样轻易地在师尊面前失控,对他横加指责,憎恨怨怼。
以他的自控力,本不该如此才对。
“……我会控制自己的。”殷无极阖上眸,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师尊不仅给他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连黄泉道都陪他走。
师恩如此深重,他不能再奢求其他,至少要对他好好说话才行。
谢衍见殷无极直起身,略略垂下眼帘,盖住似火的眸,神情归于沉寂时,让他原本就昳丽的容色,平添几分不可亵渎。
殷无极的手腕锁链轻响,走到他的面前,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攥住了他的袖子。
一拉,一攥,一摇。他还是那个依赖他的好孩子。
谢衍本已以为自己心肠足够冷硬,但只是一个动作,他漆黑的瞳孔就在轻颤,背在身后的右手,指甲几乎嵌在肉里。
“走吧。”殷无极拽着他的广袖,心中却有鬼,就转过脸不去看他,自然也就忽略了谢衍的异常。
圣人本该无情无欲,宛如仙神。可是当他与弟子纠缠不清时,圣人也就坠下云端,成了凡人,无端地懂了那七情六欲的滋味。
“……前面就是鬼门关,你我是以血肉之躯入的黄泉,必须要伪装成魂魄模样,混入鬼界,去轮回之所寻找回去的通道。”
“师尊怎么会如此清楚?”殷无极问道。
“……数百年前,意外来过一次。”
谢衍去过的,是红尘卷中的小世界。
红尘道是何等神通,它为了瞒过自己,设的鬼界几乎是一比一复刻,谢衍说自己来过,也不算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