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琪一腔的冷血这才逐渐转暖,眼泪都快逼下来。谷市长又笑,高主任,你瞧把小邝吓成什么样子了。安慰似的过来拍拍美琪的肩膀,你不会跟高主任生气吧?美琪暖和着一颗心脏,官话又不会讲,只道,谢谢市长的关心,我真的很感动。谷市长道,你不要紧张,今天本来去税务那边转转,后台数据给你们厂标了个大红,我就过来看看。小邝,再接再厉,争取把云端这个品牌给做出来,给咱们台州挣点脸面。
领导们逗留了近一个小时,几辆大众速腾已开到别墅门口,谷市长先上车,然后其他几个领导。最后是社区的叶书记,美琪一把拉住她,道,书记我找你正有事呢。叶书记的鱼尾纹翘着几乎可以飞上天,道,什么事都好说。美琪说,我想把这些地由租改买,连同旁边xx的废弃厂房。叶书记瞪大了双眼,哦哦了两声,道,回头我跟领导汇报一下。
买地的事乃宋云蔚提点。长租合同面临的风险更多更杂,且台州撤县改市,不论是从行政意义还是经济意义上,都非同小可。根本是,万一有人嫉妒云端发展,恶意竞争买地驱逐云端,又该如何?趁着城西还未发展起来,以低价买入,再以分期形式履约,是最经济保险的手段。回头美琪给叶书记约了好几次饭,叶书记愉快赴宴,只是买地之事屡屡没有正面回应。美琪苦恼地给去外地出差的宋云蔚打电话,云蔚道,你跟叶大姐亲也没用,她只是社区书记,能不能办且另说,看态度,是拿捏着你呢。美琪问,那我该找谁?
双十二是既双十一后的高潮余韵,云端店铺的收藏数从半年前的三位位数飙升到五位数。而线下的批发商又因为线上流量,对云端的订货是争抢着下单。正应了谁说的那句,财富往往总在不经意的一瞬间,骤然爆发洪荒之力。鲤鱼跃龙门,在时代的眷顾下,再也不是梦。骑在淘宝风口上的云端,成了极其幸运的那只猪。趁着云端在台州成为新星之星的档口,从外地归来的宋云蔚,领着美琪走上新的交际圈与各色饭局。终于在一次台州本地企业战略性发展道路的会议上,跟台州几位领带再次碰面。买地之事,终于纳入行程。
----------------
双子星
手握台州龙头企业的张韬,这日作为青年企业家的领头人,与领导们同坐主席台上,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地方要发展,除了引进外资,对承担着本地税收任务的当地大小企业来说,同样重要。特别是在台州迎来行政级别改变之时,这种推动经济发展的任务更成了重中之重。
会议在本地一家酒店举行,头一小时由各个领导进行主题宣讲,最后由张老板进行收尾。收尾过后,张老板到后台跟所有挂得上名号的各色主管、分管领导打招呼,并试图留下几位参加接下来的会餐。领导们表达了对他的支持与认同,但要说会餐,各个都有别的要务在身,只说改天有机会再聚。张韬晓得是这么个结果,并不勉强,作为会议的组织者及赞助商,他乐得自己成为下面环节的话事人。
有人挨到张老板身边,朝门口附近一张圆桌指到,那个就是宋云蔚。恰时,宋云蔚抬起头来,挨到张韬的视线后,略一欠身,由廖振生陪同着,一起迎过来。
张韬利齿一般的尖牙下,咬着香烟,烟雾熏着他的眉眼,瞧着也是好脾气的模样。微笑之下,不断地打量跟前这位偏显弱质风流的男人,宋云蔚不卑不亢地,气息柔和,完全不像是那种充满正义感要强出头的愣头青。
张韬秘书说,这里人多口杂,要不到里头去吧。
几个人进了会场隔壁的茶室,高墙上制满红木百宝阁,灯具也是仿古样式,大理石圆桌十分气派,精致的餐具摆盘显示着能入座此处的,全是台州的非富即贵。旁边就是饮茶区,一位身穿紧身旗袍的年轻女人,已经默默而婉约地开始摆弄茶道七君子。张韬享用了第二道的第一杯,显示他主人家的身份和权威,再是其他客人。出口第一句话,便把人将了一军。他说,你倒是很敢啊。
廖振生登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担心张老板对兄弟怀恨在心。眼巴巴地朝宋云蔚看去,云蔚却是不答,起身道,前不久跟朋友学了点泡茶的皮毛,想请张总赐教。张韬十分有兴味地,把嘴一努,示意茶艺师把位置让开。宋云蔚脱去西装外套,细致地卷起衬衣的袖口,在旁用纯净水洗了手,翩翩地用高冲法泡出茶汤匀称、茶香肆意的高山乌龙。第一泡向来是清洗茶叶,第二泡才是精华。他道,精华的第一杯奉给张总,张总如今在台州地位,显然一般人遥不可及。我很荣幸能跟张总坐在一张桌子上。
张韬哈哈大笑,他由匹夫起身,半点文化都装不进脑袋,可地位逐渐攀登的过程中,同样需要高雅来装点权力。他说,原来宋先生肚子里有点货。廖振生适时插嘴,正要说宋云蔚乃京城某高校毕业人才,被宋云蔚用眼神止住。云蔚给张韬敬烟,由别人做出来多少会显露谄媚迎合之色,由他使来,倒像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叫人生不出一点怪罪之心来。
自然要聊到光伏贷这笔前尘旧怨,宋云蔚出招清奇,道,台州如今撤县改市,以后的前途会更加光明,张总站在这片土地上,更有远大的理想和报复。光伏事业本是造福本地的计划,咱们县,不,已经是市,如果把这本账做好、做精,拿出去也是响当当的招牌。虽说我的户籍并非此处,但跟张总一样,既希望台州发展远大、也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张总恐怕比我更在意台州的政治、经济前途,我们都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可有人私下里,打着张总的招牌,只为一点小利,搞坏了台州的投资环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必定不是张总的主意,地方的人情往来,张总也绕不过嘛。
张韬许久没讲话,到底宋云蔚一针见血,这也是为什么近一年过去,他没施展报复的根本原因。有些人吃相太难看,差点叫他在领导跟前下不来台。宋云蔚集结乡村农户将几家公司告上法庭,意外地没将跟他有关的那一家拖下水,也算是顶顶的有眼色。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让他干脆放任姓宋的自流,也不大可能。毕竟挑衅了他的脸面。
宋云蔚很有谈兴似的,聊起自己的近况,十足的坦诚,讲他与廖振生一起,如何把净水器项目引进台州,又讲,光伏事业在08年以前,几乎占领了海外七成的市场。在欧债与国外的"双反“政策下,一下跌入谷底。但今年夏开始,双反已经取消,国家正大力推行环保政策,并在多地鼓励光伏发电,我相信没多久,中国接替主导光伏产业发展的接力棒,开启光伏产业的第二轮快速成长。
张韬心头一动,道,也就是卖几片面板的事,能有什么利润?
宋云蔚道,面板供应,只是光伏产业链中最不赚钱的一项。我请省城地质队过来勘察过了,咱们台州虽然没有硅料优势,但五十公里外的叙州、华新,都有硅矿。运输时间一个小时左右。退一万步,咱们拿不到开采加工权,但仍旧可以做中游产业,也就是单晶电池片与多晶电视片以及相应组建的生产。中游利润在整个环节里,性价比最高,投入也相对于上游成本也要小得多。至于技术与机器,我有途径可以拿到。
廖振生有惊无险地从茶室里出来,两人朝外走去,在酒店内花园的那边抽烟。
廖振生一眼一眼地睨云蔚,用力地弹烟灰,感慨道,你总能刷新我对“佩服”两个字的感受。好家伙,你就一点都不紧张?万一姓张的没那么好说话,你觉得咱俩还能在台州混下去?宋云蔚的目光穿透落地玻璃墙,轻柔地落在端着盘子胡吃海喝的美琪身上,生气勃勃地,像是在农村里吃席。他道,不管我跟他是否有仇怨,总不会波及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