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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次日,黛玉打点了几样补品去看凤姐。凤姐感慨道:“我嫁过来就管家,风光了这许多年,只这一遭才真正体会了世道人心,人人惯会锦上添花,只有妹妹愿意雪中送炭。”

黛玉道:“我七岁入府,虽老太太疼我,毕竟上了年纪,知冷知热的只有嫂子。”

凤姐道:“我原不信阴司报应,行动上没得顾忌,如今后悔也迟了。妹妹心善,可也得为自己打算。”后一句有意说得意味深长。

黛玉看她表情,哑然失笑,心道这府里还不知道金玉良缘已定的,怕是只有宝玉自己了,便答道:“嫂子不必打哑迷,金玉良缘,谁不说是天定的好姻缘。”

凤姐大吃一惊:“妹妹如何得知?”

黛玉道:“二舅母十几年不管家,偏这会子急着要管,可不就是打前站么。之前试理家已铺好了路,等成亲这桥一过,婆媳交接岂不名正言顺。”

凤姐叹为观止:“怪不得都说妹妹心如比干,前次我养病,本该轮到大嫂子管家,太太非要添上薛大妹妹,我说哪里有让亲戚家姑娘管家的道理,太太就拉上三妹妹,姑娘跟着大嫂学管家,谁也挑不出理。”

又叹道:“我也知道这一两年就会见分晓,薛大妹妹眼看就十九了,难不成真等成二十岁的老姑娘,只没想到形势比人强,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移至黛玉身旁道:“我还担心妹妹想不开,看妹妹这气色,竟是我瞎操心了。”又贴耳上来:“也就在这府里如珠如宝,出了这宁荣街,未必比得过人。听我婶娘说,老太太已经放话要给妹妹说亲,你放心,妹妹的人品模样自有高门世家来配。”

高门世家还是小门小户,黛玉没想过,宝玉痴也罢懦也罢,好在知根知底,想到要嫁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黛玉也没来由的觉得恐慌,不过,便是行到水穷处,也可坐看云起时,她早已想好,便是此生不嫁,孤身到老,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差。

黛玉道:“二嫂子管家这么些年,可知道我父亲在南城有所宅子?”

凤姐兴奋道:“怎么不知道,文德街那处,你父母成亲用的就是那宅子。我虽管家,但田产、房宅、铺子却还是在太太手里,隐约听说是租出去了,地段好、宅子精致、又是探花弟,那些进京的官员抢着租。”想了一想又低声补充道:“开年府里有一笔几十万的开销,公帐上没钱支,太太作主卖了不少产业,怕是你家那宅子也易主了。”

黛玉只得暗自垂泪,凤姐的心也软下来:“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亲见你琏二哥把林家的家产折现交到老太太、太太手上,除了姑太太南边嫁妆折现的三万两由老太太收着,其余大头都上了公账。我本想老太太的主意是将你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府中,肉烂在锅里,早给晚给也没什么不一样。府中那些个没眼色的说什么林姑娘一草一纸均是府中给的使费,现在看来无风不起浪,是有人早打算好了只要林家的财不要林家的人,这话传多几年,将来你便是有口也辩不清。妹妹,你要小心,姜还是老的辣啊!”

黛玉长叹一声:“嫂子说的极的,现下人家只觉得林家的人在府里碍事了,我索性如了他们的愿。”

凤姐急道:“妹妹既想开了,可不要做傻事。”

黛玉一笑:“嫂子放心,我且得好好活着。”

隔了两日贾母难得的亲自到了黛玉房中,等遣了下人,才道:“南城的宅子你二舅母作主卖了,倒是你母亲陪嫁的一个庄子还在,只荒了多年住不得,没个一年半载的也修整不好。你放心,我已发了话让你二舅母尽快复了原样。好在,温泉庄子的事成了,已过了红契。”把契书交到黛玉手中:“小是小了点,胜在离京近又在栖风山。已经叫赖大两口子着人去收拾了,再等个十天半月的就得住了,你且慢慢收拾着,我看过黄历给你拣个好日子再去。”黛玉看契书上地价是八百多两,她完全不知行情,只觉数目不大,便收了。

贾母又叫来一个二等丫头:“这丫头虽是外头买的,却是鸳鸯一手带出来的,针线一般,跑腿传话却很机灵。”黛玉便问叫什么,小丫头上前一步福礼答道:“小的十四岁,妈妈们叫我锦儿。”一把声爽利干脆,黛玉道:“跟了我,就叫锦瑟吧。”锦儿磕头:“这个名好听,锦瑟多谢姑娘赐名。”

栖风山是京西门户,方圆百里,境内盛产温泉,是京中大户冬日最热门的去处,故地价比一般城郊的要高出四五倍,离城越近的越贵。黛玉的这个小庄子,不过十来亩,离京城西城门十五六里地。黛玉心想外祖母是掏心掏肺地疼自己,自己越发要爱惜自己。

黛玉只在潇湘馆悄悄地收拾,没想到两三日,府里就传开了,说林姑娘得了一个好方子,身子已好了七八分,再泡上一年半载的温泉就能断病根了。黛玉听得便明白有人乐见她离府。

宝玉一天使人过来好几趟,黛玉警告说:“我又不是回南,人在京城,多大点地方,这么婆婆妈妈的,是嫌我搬得不够远么?”宝玉这才收敛些。

三月十五日宜搬迁宜出行。黛玉最在意的是她的书册,书架子和书箱子早两天就运过去了。等到正式起程就只是衣被和细软,跟着过去的有紫鹃、雪雁两个大丫头,二等丫头锦瑟,另四个小丫头,两个做饭的妈妈,连人带东西共五六辆马车。出了二门,赖大家的车在前面引路,六个小厮在车旁跟着。

待感觉出了城,黛玉掀开一角帘子,天高云淡,伴着车轮的吱吱嘎嘎,远山空旷迷蒙,近树绿枝招展,山下小桥流水人家,路边行人说说笑笑,深吸一口饱含花草的空气,这就是自在的味道吧。

又将将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马车下了大道,前面是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河水清澈,可见水底石子,车子驶过石板桥,便见到院子,门口两株高大的玉兰,正开得盛,枝丫上硕大的花朵粉如桃白如玉,掩映着院门宛若仙庭洞府,绿漆院门,红砖院墙,院墙比城中要高且厚,院门上方牌匾是行草的“云泉别业”四个字。

入门就是院子,左右各三间房,中间月洞门,门内可见花叶萌芽发。到了月洞门,黛玉急不可耐地下了车,内有游廊通向内院,院中也有一道水流,相比门前的河流便只算是小溪了,整个院子便随着这蜿蜒的水道因地制宜地在两岸栽花种草、修桥筑亭,最中央是一坐小巧的石拱桥,正对着桥的便是三开间红砖绿瓦的主院了。

黛玉越走越快,赖大娘还没见过这样的林姑娘:“姑娘欸,可慢着点。”黛玉边跑边问:“温泉在哪?”

“这道水就是温泉流出来的,泉眼在后院。”黛玉奔到后院,果然一个五六尺宽三四尺深的汉白玉小池子,池底水珠如泡,溢出来的水便顺着水道流入小溪,池上小亭和主院后门有一截廊道相连。

回到主院,这才发觉这庄子是依山势而建,怪不得才刚走游廊有爬坡之感,站在院前可见山前的小河,大道,远处山峦、云蔼,此庄可沐泉、可赏云,不愧叫云泉别业。主院是一个四合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中间天井里养着一缸荷花,虽没到开花的季节,但荷叶初发,想来夏日便是满院的清香。房中家具简单朴素,黛玉尤其喜欢一张榉木长案,虽不名贵,却很适合做书案。

赖大娘一边指挥卸车安放,一边交待紫鹃:“老太太吩咐府里管事定期送米粮使用,若有急需的,打发人回府里取或到西市自买都使得,马车留一辆给姑娘使,六个小厮都留下,这附近的庄子都是达官贵人的产业,前面还有大营,虽没什么不长眼的敢在这里生事,但也要看顾好姑娘,小心门户。”

紫鹃与黛玉回了赖大娘的话,黛玉道:“我小时候父亲带我去乡野踏青,庄子里都养着看家犬,像咱们这样只得女眷,得多养几只。”

众人正分派房间、安插器物、铺床架帐,前头的婆子来问开饭的事,紫鹃还没想好,黛玉说:“初来乍到的,有什么吃什么,简单点。”一时端上来,一碗阳春面,一碟子芝麻大头菜,一碟子香菇肉臊。

黛玉吃得汤都不剩,紫鹃笑道:“姑娘是真饿了。”黛玉满足地点头道:“是南边的味道。”其实,黛玉心里说的是:“是在自己家无所顾忌地吃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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