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山的弓弩,你应当在江南查出了点痕迹吧?”
“是又如何。”梁昭微笑道:“如果世子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想来我们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
梁澈轻轻挑眉道:“你何必着急呢?”
“民间私造弓弩,于大越朝不利,于你我亦然,既然我们彼此都在查探,若能合作共赢,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不着痕迹地前进了一些,低低俯首道:“还是说,你仍然对我有成见?”
梁昭单刀直入地问道:“前世你不曾遇到过宝塔山截杀,不曾顺藤摸瓜地查清楚这一切吗?你要自己做,还是要卖个消息,悉听尊便,给个痛快便是。我一向没有闲心和别人打哑谜。”
梁澈微微叹气:“若要我说,我对此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分明了,你会信我吗?”
梁昭不置可否。
梁澈揉搓着那枚扳指,蓦然间抬眼看向梁昭,轻笑道:“你深谋远虑,身边的人都来路不凡。就如你去清河新收的那名羽林卫,也自有很大的用处。”
梁昭闻言,收起了漫不经心的作态,面上泛起冷意:“你想要做什么?”梁澈既查清楚了徐冲凉州一役白家军后人的身份,想必也对她收服徐冲作为下属的用意心知肚明。
白家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大越征战四方的女帅白玉京,如今还不知道流落何处,而昔日白家的旧部在凉州一战兵败如山倒之后分崩离析。梁昭调教徐冲之时本只是为了惩戒他的不驯,得知徐冲为白家旧部之后的身份后,便顺势将他收入麾下,也有期望将来能抢先一步觅得白玉京下落,使她能够为己所用的意图。
梁澈无奈地一笑,端是一派清风朗月模样:“你何必对我如此戒备?我知道你也在找她。倘若我真有那些记忆,早就将白玉京收为己用了。”
“我不记得白玉京具体的来路,但我知道我是在何处发现了她的行踪。”
“我可以告知你她的下落,届时你我各凭本事,谁能招揽到她,便算谁的本事。”
见梁昭缄口不言,梁澈又补充道:“你不信我,我大可完全抹去她的行踪痕迹,不用白走这一遭,更可以让你的人白费功夫。”
梁昭思忖片刻,道:“你有什么条件?”
“江南。”
梁澈目光灼灼,直视梁昭的眼睛:“弓弩追踪下最后的痕迹断在江南,白玉京最后也是由下属护送到江南后失联,我要与你同去江南。”
梁昭微微蹙眉,有些好笑道:“只为了这个?”
梁澈垂下细密的睫羽,有些涩然:“否则你必然是对我避之不及的,宁可单打独斗也不愿同舟共济。”
梁昭面上无波无澜:“从来就没有什么同舟共济,只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到了江南,弓弩的事情可以合作,找白家后人也不必留情。”
梁澈神色肃然,掩下了隐匿其中的曲折心思:“我自然晓得。”
梁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轻而易举地就告诉我了?你不后悔?”
梁澈抬首,将毫无遮拦和掩饰的神情面向她,笑容温雅,言辞恳切:“皇后娘娘提点我,要不做‘外人’,就要奉上些见面礼,不是吗?”
梁昭嗤笑一声:“油嘴滑舌。你若真有诚意,就该束手就擒,甘居下位。”
梁澈从容谈笑:“我一个边陲之地的世子,殿下为君,我自然甘做裙下臣。”
彼此之间沉默了半晌。
梁昭的目光一寸一寸逡巡描摹过梁澈的眉眼,他比记忆中的青年帝王要年轻许多,许是还未荣膺“寡人”之名,没有那股山雨欲来的积郁沉凝之色,显得要明朗许多。但她清楚,这双看似清澈的眼之后,是一个横越两世、金戈铁马的帝王。他有铁血手腕,翻手间倾覆世家、驱除鞑虏、光复大越。他也有深沉心计,蛰伏时铲除异己、步步喋血、不择手段,上位后对汝南一支也并未有好颜色。
这个人是我的敌人,梁昭想,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掉以轻心。一旦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属,那结局太过惨痛,她绝不想再经历一遍。何况,如今梁澈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异心,帝王可以对禁脔仁慈,却只会对敌人残忍。
梁澈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宽慰般道:“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僭越犯上。”
梁昭并未接话,临了绽开一个笃定的笑:“我亦不会手下容情。”
说完,她径自回了内堂。这一番话似挑衅又似警告,其中又带着梁昭的骄傲,即我不会退让,同样也无需你留情。
梁澈留在原地咂摸了片刻,饶有兴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