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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第1页）

那种听起来特别合乎情理的地域划分，界限清晰，不留情面，让许多个米尔德们身上无故贴上了一个标签。大城市的户口多么尊贵啊！在那个户口本和身份证面前，谈人品都太奢侈了。

米尔德前些天因债快要还完了的窃喜，这两天又荡然无存，欠债的现实让她毫无底气，使她怀疑自己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究竟是因为外地人的身份，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城市的无能为力？她不止一次问自己，假如自己现在荷包鼓鼓，工作又足以让人信服和艳羡，她还会在意萧乾妈妈对她的挑三拣四吗？

显然，如果“假如”成真，她的心情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想什么呢？”蒋亦蕾伸出手在米尔德眼前夸张地晃了晃，说：“你最近总是爱发呆。”

“师姐，你为什么会和我做朋友？”米尔德说完，又补充道：“我是说，你怎么会和我这个‘外地人’做好朋友？”

蒋亦蕾一头雾水，哭笑不得地说：“因为你人好呀！怎么了这是？什么外地人本地人，我的朋友至少一半都是外地的！”

“那如果让你嫁给一个外地男人，他很优秀，人很好，又爱你，长得也帅，你会同意吗？”米尔德换了个问法。她明白对爱情的要求是远远高于友情的，“你不许敷衍我，我要诚肯的回答。”

蒋亦蕾转动着手中的苏打水杯，仔细地思考起米尔德的问题。即使米尔德把对方假设的那么优秀，她还是犹豫了。

为了摆脱眼前的沉默，米尔德也喝了一口水，把头转向陆家嘴开阔的空中走廊那里，看着天桥上不断变换的世界各地的天气预报和股票信息，还有日渐暗下来的天空和随即齐齐绽放的灯火，感受着上海与众不同的魅力。

上海真的很不一样啊！

米尔德心想，难怪身处其中的人会有优越感，如果是我，我也会优越。

露天的餐厅是开阔的，可以走到别的地方，也可以去直通到商场的玻璃门。那边，有个乞丐正被服务人员驱赶，他执意不走。于是又有一个服务员走过去，两人合力将乞丐轰走了。米尔德看到所有正在用餐的优雅人士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鄙夷之色，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细微的厌恶，却又那么明显。

米尔德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地域黑化。欧洲的看不起亚洲的，大地方看不起小地方的，城市的看不起农村的，海归的看不上没出过国门的……

除此之外，还衍生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群体黑”来：瘦的看不上胖的，白领歧视蓝领，爱刷豆瓣的看不上爱刷微博的，真球迷看不上伪球迷，多数的不理解少数的……人人都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叫嚣着不公平，却都不小心参与着各式各样的歧视。

米尔德有些理解了谈夙琴们。扎在骨子里的意识，你不想主动改变的话，它们会一直存在于身体里面，而大多数人没有要主动去改变。

就好比那个乞丐，就算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米尔德知道自己也会条件反射般地厌恶他，服务人员一样会驱赶他。

就在蒋亦蕾思考的这小段时间里，米尔德的心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蒋亦蕾终于开口，回答了米尔德的问题，“我没有意见，可爸妈可能会不同意。其实，自从我去外地上大学之后，我爸妈的思想观念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执拗了，但我承认，他们还是有些狭隘。如果你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外地人，他们会说出一连串的理由，可我觉得，那些理由都是硬加的，就是很原始又很纯粹的一种想法，那种想法代代相传，根深蒂固，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会去想为什么。”

“会不会觉得我们生活方式很土？”米尔德咯咯笑着，她的心此刻是豁然开朗的。

“所以说狭隘嘛！”亦蕾笑笑，“我也曾经以为大城市出来的人一定很有品味，而且天生就该用最好的东西，那些大品牌就要和长在身上一样自然。可是我错了。现在大街上转一圈，你能通过打扮分得出本地人和外地人吗？也许上一辈的人很容易区分，但年轻人就很难了。品味也可以后天培养，如果你周遭都是漂亮的男男女女，你就会变漂亮，除非你拒绝变美。但我想说的是，审美因人而异，而且从不分本地外地，本地人也有很多是邋里邋遢的。”

“如果是同等条件，你一定会选黎承业，而不是外地人，是吗？”

“不是。”蒋亦蕾摇摇头，颇意外地给了一个答案：“我要是真的特别喜欢一个人，也会跟他去天涯海角的。亲爱的，如果一个人对你来说有致命吸引力，理性算个屁！”

米尔德没想到亦蕾会有这样的回答，欣慰地笑了。她一直都认定亦蕾是理性大于感性的，像那种为一个人化作青鸟扑向熊熊烈火的事，亦蕾不会去做的。

“我前段时间‘差点’喜欢上一个男生。”米尔德终于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连对小宓都不敢承认的心思，她今天对亦蕾全部吐露，“我有点动心了，他也对我表现出了一点暖昧。不过，幸好，没开始。要是真的谈恋爱了，这会儿该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剧了，保准比你的还精彩！”

“就上次我去接你时，送你出来的那个男人吧？你兼职工作的老板？”

“对，是他。”

“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也许。”米尔德想起萧乾春节前后的种种表现，可再也不敢承认对方是喜欢过自己的了。她把他们认识的点点滴滴讲给亦蕾听，亦蕾听的频频皱眉，虽没有小宓那么义愤添膺的，可也是相当不满意了。

“算了，亲爱的。”蒋亦蕾拿起苏打水，碰了碰米尔德的杯子，喝了一大口，“你不用因此而妄自菲薄。”说完，又学着米尔德先前的样子，说了一句上海话，“侬做好自嘎就好了呀！”

“啥，啥意思？”

“你做好自己就好了，亲爱的。”蒋亦蕾递过来一个坚定的眼神，“如果你真的要学上海话，我可以是你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