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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一百二十六章（第1页）

皇帝一行抵达普济寺时已是深夜，肖头领叫开山门，带着一群羽林卫入内，不声不响接管了整座皇家寺庙。

“刘老夫人说自己鬼迷心窍，还说要见太子妃当面求情，哭闹了大半日。太子妃闻讯后同意见她，末将就将她提到娘娘的禅房，结果才说了两句，刘老夫人就突然抽出簪子要刺太子妃，末将本就有所防备，便出手将她拦下了。”林远将细节一一道来。

“就这些？”皇帝端坐在禅椅上，目光深沉而凛冽，似有不愉。

林远越发局促，不敢多辩解，屈一膝道：“末将无能。查不到是何人在暗中帮助刘老夫人。只好派人将前后山门守住，任何人等不能出寺。”

肖头领入寺后发现前后山门防守严密，周围也有人巡逻护卫，显然林远花了不少心思，他动了惜才之心，就道：“林远也颇为不易，权限所在，能做到这些已是尽力了。幸而太子妃娘娘无恙，也算无大过了。”

林远见他们连夜赶来，显然极为重视此事，就道：“太子妃说她这三晚会彻夜为父兄守灵，若皇上来此，随时可以去见她。”

皇帝心中一动，“她怎么知道朕要来？”

林远察觉弦外之音，忙道：“娘娘日间只和方丈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入夜后，方家的小瑶姑娘和她一道用了晚膳。此外便没有再出过禅院。或许是她猜测的吧。”

皇帝看了眼窗外天色，子时将尽，虽疲累大半夜，却没多少倦意，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远，记挂着不知阿萝此时到了哪里，可消气了没有？他捏了捏眉心定神，接下来的事或许会棘手，若再为情所困，心神不宁，于大局无益。再睁眼时已将所有情愫深埋心中，仍旧又是往日不动如山的模样：“带路。”

已是凌晨，太子妃所居的禅房仍是灯火通明，房门大开，堂屋当中摆着一个火盆，里面是满满的纸灰，事发突然，并未准备灵位，只有孤零零三炷香插在一个半旧小香炉里，摆在香案上。

皇帝踏入禅房时，文贤太子妃正一身缟素跪在火盆边烧纸钱。黄玉得了示意，上前取三支香在纸钱堆上点燃了奉与皇帝，他亲手将香插入香炉里。太子妃便俯身磕头三次做回礼。

致祭毕，太子妃叹道：“难得皇上还肯为罪臣上香。”

皇帝语气很诚恳：“国法之外还有亲缘。朕与表舅也有血缘之亲。”

太子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起身走到一旁桌边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对面，“请坐。”

皇帝缓缓走近，坐了下来，神色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他扫了一眼旁边小桌上摆着的一床旧琴：“落霞？这么多年了，淑表姐还爱抚琴。”

这一声略显亲切的表姐，不自觉勾起了年少时的种种回忆，太子妃低叹：“慈悲庵大火，所有物件尽皆毁于火中，这床琴幸而收在草亭下才逃过一劫。可惜我一介困顿萎靡之人，只会误了琴。不过留个念想而已。”

两人一时无言，桌上两杯热茶袅袅升起稀薄的白雾，散在空中化为虚无。山夜寒凉，茶水很快冷去，但两人都没有举杯喝茶的意思。

“到底是年纪大了，各人的经历不同，心境也大有迥异。年轻时对坐窗下，我教你学，一整日都不觉时辰过得快。”太子妃虽然还不到而立，但形态和语气里已经有了暮年的沧桑，怅然若失道，“如今你日理万机，难得有相处之时，想要与你找个开场白叙叙旧，但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道：“无论世情如何变化，朕总会记得当日表姐施以援手之情。”

“不敢。”太子妃摇头，“并不敢居功。以你的性子，想要的事就一定会达成。即便不是我，也会找别人。若再寻不着，你多半会跪在紫宸殿外去求先帝亲自教你。终究总是能如愿的。”

她提到这个猜想的语气并不像是随口一说那样随意，似乎大有深意。皇帝不曾接话，只道：“终是多谢表姐没有拒绝。你倾囊相授，费了不少心血，于琴道之上朕实获益良多。”

太子妃目中闪过几分复杂之色，仍有些许权衡之意，但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把最后一丝枷锁束缚都化作浊气叹出胸腔：“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我当日助你也并非全无私心。二郎早夭，太子只剩你这一个弟弟。你心性如何？能力几许？是左膀右背、栋梁之才，还是酒囊饭袋、反噬之蛇，他日太子登位，又该如何安置你。我身为准太子妃，为太子提前掌眼是分内事。”

她挑明自己当年的另一层居心，皇帝并未惊讶，似乎早已料到这些：“表姐自小便有谋略，寻常男子皆不及。你有如此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你就不好奇我当日在太子面前是如何评价你的？”太子妃苍白憔悴的脸上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既然打算放开顾虑，言语间也就随意了很多。

皇帝瞧了她一眼，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这个话题，他一向是如此，在某些略显敏感的事情上态度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叫人猜不透他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但太子妃却不在此列，她直言不讳道：“我说你可用，却不能重用。你本清高自傲，这类人大多心浅不能扛大事，偏你又忍得辱负得重，拉的下脸，弯得了腰。且格外坚韧执着。这样的复杂心机，若是不入权力中枢，无大权在握也就罢了，大可以做个忠心的清平贤王，空有名号，为皇家撑撑门面，可若哪日手中有权，委以重任，则未必完全掌控得了你这个人。”

时过境迁后再提起这些，似乎只是一件平平淡淡的旧事而已，但在形势复杂的当时，这番贬多于褒的评价出炉，给楚王带来的影响必定是祸远多过福。其中尚有许多言语未尽之处，二人皆心如明镜。而太子妃在双方地位身份发生如此大改变的今天还敢旧事重提，也是胆大得很了。

“当日太子承一国人望，何等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尽在掌中。可如今，他已是冢中枯骨，而我与王家皆是一败涂地，反倒是你笑到了最后。真是时也命也。”太子妃心绪波荡，难以平息，捏起茶像灌酒般一饮而尽，又将茶盏拍回桌上。可见，被命运大起大落地戏弄后，她再心如死水，到底意难平。

败军之将犹在言当年勇，若是寻常胜者多少会有些不快，但皇帝只是安抚道：“无论如何，你是当时唯一肯帮朕的人。朕总是记得表姐给过的帮助。滴水之恩不能相忘，表姐有什么需要的，大可以与朕说？凡力所能及之处，朕无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