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掌柜醒得很及时,两颗绿豆大的眼一睁开,就见柜台前站着两个生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虽说他的眼睛原本就不大。
眼睛不大,就显得脸更大了,掌柜的笑眯眯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帐房先生挤到旁边,冲谢曲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客官,两间上房?”掌柜的笑着问,态度很热情。
但被这掌柜一屁股拱到旁边,踉跄两步方才站稳的账房先生,此刻却是一脸的不乐意。
帐房先生疯狂对掌柜使眼色,满脸写着你他丫是不是要钱不要命?无奈掌柜的权当自己是个半瞎,眼里只能看到钱。
被看的烦了,还要恶狠狠瞪一眼帐房先生,压低声音和他说:“唉呀,瞧你那个怂样,活该是穷命,混着住两个外地人怕什么,又不是没住过,大不了,咱也卖他俩两身铠甲,还能多赚点。”
帐房先生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万千种颜色开花。
“唉呀,唉呀,我的好掌柜,可不敢乱卖铠甲,那东西是会记脸的。”帐房先生连连摇头,弯着腰,凑到掌柜的耳朵旁边劝,“你忘了,去年三月住在咱家店里那俩外地人,离开断山镇不久后就死了,据说连头都被割下去了,满身是血的躺在大山里,样子可惨呢。”
帐房先生越说越激动,声音没忍住就有点大,腰板刚要挺起来,就被掌柜的一把给摁住,用手捂了嘴。
“嘘,嘘,你不要乱说,他们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出了镇子才死的,谁知道是不是半路碰上山贼了?”掌柜的把手指竖在嘴唇前面晃了晃,示意帐房先生赶快噤声,同时还斜着眼,用眼角余光鬼鬼祟祟偷看着谢曲,仿佛生怕谢曲听见帐房先生的胡话之后,就不肯住在这里了。
“先生,你穷糊涂啦?甭管怎么说,去年三月住在咱店里那俩人,是不是竖着进来又竖着出去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想出来的法子很管用!只要让住在咱店里的外地人穿上铠甲,起码在这个镇子里,那东西是绝对认不出他们的。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以后谁管呀?能赚到钱不就行了?你想想,周围几个镇子的人都知道咱们镇上的这个规矩,每年三月都不来,得是远道而来的客商才会问问住店这事,错过了就得冷清一个月,先生啊,咱一年到头才能碰见几个冤大头?你还不珍惜。”
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把帐房先生训得有点懵。
说完了,再一转身看向谢曲,用比方才更热情的态度道:“见笑啦,别听他瞎说,咱们断山镇最近确实不接待外人,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咱们每逢三月底就会有场祭祀,总之是个挺庄重的事,大家都不想被外面那些毛手毛脚的人给打扰了。”
话说到一半,一双小眼睛里溢出贪婪的精光,殷勤瞥着谢曲戴在大拇指上那个祖母绿扳指,舔了舔自己因为干燥而起皮的嘴唇。
“但是呢,我看二位都是沉稳的人,也不忍心赶你们走,毕竟离咱们断山镇最近的一个镇子,也得徒步走上三个时辰呢。”从头到尾,圆脸掌柜都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压根不给谢曲拒绝的机会,不等谢曲再开口,已经开始从兜里掏钥匙,“要说我这个人呀,就是心肠好,罢啦,今天就给你们俩破个例吧。”
说着就扔了两把钥匙在柜台上,“二楼拐角第一间和第二间,刚打扫干净的,都是上房呢。”
谢曲:“……”
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没人搭理到宾至如归了,这个转变有点快,他适应不了。
而且别以为他把自己伪装成凡人,他就真成凡人了,他耳朵可好着呢,方才这掌柜的和帐房先生说那些话,他可全听见了。
一会是竖着出去,一会又被割头的……
谢曲转过头,果然见范昱也正在看着他,并且还冲他眨了眨眼。
不必想了,这个断山镇里一定有猫腻,而且猫腻还很大,加上他随身带着这颗玉珠又总是灭了亮的……
没准这个镇子里的猫腻,就和他要寻回的那些怨气有关。
那么既然有猫腻,与其转出去慢慢的查,反不如就顺了这个贪财掌柜的意,暂时住在这里,把断山镇中的忌讳都打破一下,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反正最坏也就是个死,他和范昱都做了这多年的鬼了,难道还怕死么?
也就是顺手再重新折个纸人的事,不必在意。
这么想着,谢曲就要伸出手来,捡起柜台上那两把钥匙。
“那好吧,那我们今晚就……”
话还没说完,却被范昱抢了先。
范昱随手拎起一把钥匙来,把另一把推还给掌柜,脸色依旧冷冷的,“我们只要一间上房就够了,掌柜的。”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冷冷的,像是生气了,把掌柜吓得愣了一下。
但只有谢曲才知道,范昱这样子并不是生气,而是因为在面对别人时,一张脸皮比较瘫。
“可是……可是咱家客房里的床小,你们两位又都是大男人,睡在一起恐怕会很挤。”
半晌,掌柜的从惊吓中回神,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又试探着把钥匙推回去,小声劝说道,“您想想,晚上睡不好多难受呀,还是要两间吧?”
要两间就有两间的钱呢!
掌柜的异常诚恳,范昱却不为所动。
范昱坚持将第二把钥匙退=推回去,摇头道:“掌柜的,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只要一间就好。”
闻言,圆脸掌柜又看了一眼谢曲手上戴的祖母绿扳指,满脸写着哀怨。
“那、那行……”
“要两间。”正当掌柜准备把钥匙收起来,喊小二带人上楼时,倏地,刚被范昱抢了话的谢曲终于回过神,扬声打断道,“掌柜,我们要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