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以后,苏煜真就像鹌鹑似的,安分卧在窝里。他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等待母亲想通。有时候坐在宽大的桌椅旁,他想起原来苏倾替他抄写课文的样子。
一灯如豆,她低头,皓腕凝霜,侧脸被昏黄灯光映着。不管多晚,她答应了,就一定会抄完。
早上他打着哈欠起来,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字迹永远端正隽秀。
为课业而烦恼的日子恍若隔世,可是那种心安,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来。他神思飘飞,甚至开始幻想以后的日子。
只要有苏倾在,家里总会是温柔乡。
旻镇的夏季闷热多雨,两声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珠又开始噼里啪啦地砸窗。苏倾入夜后还没回家,因为二丫病了。她下午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赤脚医生看不了,只得让人背到镇上的医院里去。
医生检查过后,说要吊西洋药水,要准备钱和过夜的东西,苏倾撑了一把伞,在雨疏风骤中连夜回家,门没来得及锁。
屋里传出些轻微翻找的响动,惊醒了苏太太和苏煜。
这一晚雷声很响,一声雷下来,好像床铺也跟着一震,苏太太心里总觉得不安,就披上衣服起了身。
苏煜则让一阵空落落、百爪挠心的欲望唤醒,他睁开眼睛,窗棂上雨点迸溅,又潮又湿,冷得仿佛全身浸在冰水里,不住地发抖,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站起来,可是走路的线都不是直的,眼睛也有点儿花,他好像是饿,可奔向厨房时又觉得胃疼。他很慌张,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空虚滋味?
随后他听见苏倾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门只是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看见她背对着他,蹲着在柜子里找东西,辫子下面宽松的衣服绷紧了,隐约可见衣下身量。
心中邪火猛蹿,他有些激动地想,原来是这个。
他觉得事不宜迟,就是今天吧,他实在太难受了。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苏太太恰好走到厅内,她眼看着苏煜走进去了,下了一跳,肩膀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她脑中不禁回想起苏煜说话时那可怜的祈求的神情:“妈,你帮帮我吧。娶了姐姐,我心就定了。”
她应该怎么帮呢?
苏倾是她唯一接受的儿媳,是她给儿子觅到的良配,她本能地扑上去把门锁住了,她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生米煮成熟饭了,苏倾便不得不答应了。
可她的手从门锁上放下以前,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倘若苏倾不愿意呢?
在祠堂那一天,手腕粗的家法棍杖,换不来她真心实意的一跪。逼得急了,细细的手臂一伸,摔裂无数祖宗牌位。
她软和可欺,是她愿意。她若不愿,金石相撞,玉碎一地。
*
苏倾急着找放好的银钱,没注意身后的响动,等她系好包裹扭身,忽地发现一团影子斜拉在地上,一个人坐在床边凝神看她,仿佛屋里多出的一尊雕塑。
苏倾稍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外面雷声大作,雨点急促如纷乱马蹄。
苏煜的印堂发黑,看上去竟像青面鬼一般,直直地看着她:“姐。”
“快回去。”苏倾飞快地往门边走,他忽地起身追上来,苏倾往后退了一步,才发觉他的步子左歪右倒,没拦住苏倾,自己先扶住了墙,没骨头似的,顺势歪坐在了地上。苏倾怀疑他喝醉了,可他身上并没有酒味。
他用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你坐呀,我有话同你说。”
“我得出门。”苏倾经过他身旁时,犹疑地打量他发青的脸,“苏煜,哪里不舒服吗?”
苏煜双手抱住脑袋,目光涣散,嘴唇不住相碰:“我好难受,难受……”
目光聚集又散开,忽地发现苏倾已走到门口去叫人,不顾一切地膝行几步,像个小孩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别走……”
苏倾让他这行为吓了一跳,脸色都发白,忙把腿往出抽:“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