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牵着马匹的缰绳,艰难地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她总还想要保持少许公主少师的体面。
但肺腑里的痛楚越来越甚,长久的高热将她最后的精气神也全都消耗殆尽。
眼前阵阵地发黑,陆卿婵连游鱼玉佩都快要握不住。
背上还有箭袋和一柄长弓,她本想将之作为最后的武器,如今却成为累赘,将她的身子都要压垮。
陆卿婵把杂乱的物什都取了下来,连靴子里插着的短匕也抽了出来。
安启神情忽动,漠然地骑马上前,几乎就要跃至她的跟前。
他身形高大,将那缕微弱的日光挡得严严实实。
“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吧?”安启的语气阴冷至极,“嗯?陆少师?”
他的手指轻动,掌心把玩着的是一只金镯。
陆卿婵瞬时便回想起了那荒唐的一夜,想起那满地的血迹和王氏断掉的手。
“我不觉得。”她低声说道。
所有的剑刃都朝向了她,至于弩箭,更是数不胜数。
但凡陆卿婵稍稍上前一步,估计就会被万箭穿心,所以她继续地往后退。
安启的神色却忽然微变,他厉声说道:“你想死吗?”
晨光熹微,稀薄的金色光芒略微有些灼眼。
陆卿婵握紧胸前的玉佩,她的病容柔弱,声音却极是坚定:“可我不愿作为俘虏活着,更不想作为叛臣活着。”
她的脚跟就贴在陡崖的边限处,只要微微仰身,便能坠下去。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滔滔不绝的流水,向着新生的朝阳奔涌而去。
可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当天光落在陆卿婵的脸上时,她的吐息已经细弱到不及游丝,肺腑里的滞塞痛意在不断地加重。
去年深冬的那场大病,其实早就将她活下去的欲念消磨了个殆尽。
她这一生活得荒唐,活得不漂亮。
若是性子激烈的人窥探到,只怕会气得拂袖离去。
可她也有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用她自己的方式。
如今将要死了,倒是可以死得璀璨些。
陆卿婵扬起脖颈,她慢慢地张开双臂,就像展翼的鸟儿般,将羽毛尽数舒展开来。
恍惚之间,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旧梦。
垂眸拨水的柳乂坐在船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盛着明净的蟾光。
他清雅如初,仍是她最喜欢他时的模样。
陆卿婵的眼眶微红,她再也见不到柳乂了。
其实回到京兆前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的,可那些年他频繁入梦,总叫她没法安眠。
等到柳乂好不容易不再来梦里叨扰她,他便回了京,还是在那样好的盛夏天。
如果那时,他稍稍表露出些许少年时的柔情,她或许就没法再坚持住防线。
陆卿婵的思绪混乱,连她自己都觉得模糊混淆,但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倒很清晰——
柳乂是不会来的。
他不会来救她,他也没有义务来救她。
陆卿婵站在崖边,耳边又开始轰鸣,唯有风声尚且清晰,在她的耳畔尖锐地呼啸着。
她阖上眸子,在利箭到来之前,不顾一切地向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