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要去办,见礼告退后出了院子,想了想直接折去了书房,只把自己的‘猜测’提了提,“画师和工匠都是男子,虽可把每个画师工匠都查清楚,可毕竟不能管到他们背地里如何……”
高邵综擦着手指上的血迹,眸底闪过阴郁,他让人将李珣元颀秘密押来临都,是想让她可以亲手手刃仇敌,只是元颀太脏,李珣太卑劣,不配出现在她面前。
王极的话让他心生焦躁,片刻后方问,“画像散出去了几份。”
王极忙不迭回禀,“属下忙着关押废帝,安顿两位大人,只发了寻画师和工匠的诏令,画像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高邵综心下一松,“还回来。”
王极应是,立时去取了,心想哪里需要像主母说的那样,确实有那么一个作奸犯科又喜好女色的画师,单单就是预想那些可能出现不好的事,主上都接受不了。
高邵综看了一会儿画像,吩咐王极,“等下你去王妃那里,便说我还是不肯撤回塑像的密令,说我吩咐了,若有人心怀不轨,杀一儆百便是。”
王极心脏突地一跳,心脏砰砰砰的,呐呐不敢说话。
高邵综看着他似笑非笑,若非有高人指点,王极怎会想到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阻止给她塑像这件事。
在她面前,他倒像一盆溪水,里面有几条鱼,几粒石子一清二楚。
却也没有任何不虞的兴头,他乐意她了解他的一切。
若是她不感兴趣的,她并不会花心思,连多看也不会看一眼。
譬如以前,平阳侯虽落没,却到底是公侯家,平素长辈的家宴不少,她同他必定也出现在同一场宴席上过。
可她便从未想过引起他的注意。
从未像安排和陆祁阊的偶遇那样,安排过她同他的偶遇。
她将他骗去商州固然可恨,可毕竟还愿意骗他……
高邵综指腹盖上手腕,接着浇灌盆里的同心草。
王极见主上不似生气的样子,忙应声去办了。
出去时远远看见虞劲去了后院,想是主上另吩咐了别的任务,他没放在心上,去主院见主母,传达主上的话,只他在外人面前游刃有余的老狐狸模样,在这两人面前装不了分毫,那双杏眸静静看着他半晌,叫他头皮发麻,生出了他已被看透看穿的错觉。
王极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主上说宝藏本就是主母牵头找到的,主母把它做赈济粮放出去,受惠的人感念主母恩德是应该的……”
宋怜猜高邵综是为了断她出宫的后路,塑像的事传为天下奇谈,介时不管参拜不参拜,都会知晓她的脸,她若想在外行走,便再也不能露出真容。
不管日后如何,这件事万万不能做成,宋怜也不为难王极,让他去忙,在寝房等了半晌不见高邵综回来,稍作洗漱,笼了件风袍,去书房寻他。
老丞相寻她,除了说了蜀中几名旧部的安置调迁,江淮诸臣的封侯拜位,另提了两件事,一是塑像,一是高兰玠下发的政令。
进了书房见他坐在案几后处理文书,端的渊渟岳峙清贵无匹,压根看不出是多疑狠怪的本性,一时有些无言,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问,“听说兰玠日后不起用尚未结亲的官员了,是么?”
高邵综知她会来,神情不变,“修身,齐家,平天下,不成家,如何立业,我是为了他们好。”
旁人他不知,但似张昭这般,年至三十,尚不结亲的,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
宋怜只觉他在无理取闹,想起老丞相说的话,试着直接说自己的要求,“我不想你这样做,兰玠你能撤回塑像的诏令么?”
“我已承诺过此生再不同旁的男子有任何瓜葛,也会做好定北王妃,兰玠你不信我?”
高邵综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了顿,复又收回目光,移开手掌,露出一张铺开了的文书,“阿怜曾说心悦我,可转头便在这封为夫毫不知情的和离书上写了字,阿怜说的心悦,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宋怜察觉他在有意引导,但事已至此,既是他想听的,喜欢听的,便也没什么不可说,且若对他没有一点心悦,她如今大约不会在这里。
只是以往可顺口说出的话,这会儿要说出口,竟多了几分年长了不当如此的窘迫,两人已准备要一起渡过后半生,这些话实不必再说了。
见对面的人面色可见的渐渐阴沉下来,她方才开口,“自是真心的,兰玠没看我留在长治府书房的东西么。”
从长治府南下以后,高邵综还未回去过,自是不知她给他留了什么,但他听见了他想要的,应了一声,将那份刺目的和离书放到了炭盆里,看着它被火舌吞噬,消失殆尽只余灰烬,方才起身,朝她伸手。
宋怜将手放进他掌心,她知他是同意不再提塑像的事了,心里悬着的石块落到了平地,她困乏得厉害,靠着迎榻手里的医书没翻出去几页,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人睡去,高邵综方踱步回了书房,绕过屏风,看向方椅上面色惨白的男子。
他吩咐虞劲将人解开,再吩咐虞劲将人送回益州。
陆祁阊什么话也没说,那如同游丝的呼吸却让人清楚,他心底并不平静,高邵综却并不觉得痛快,看着那张面容,心中妒烈煎蒸,当年这人便是凭这一张样貌吸引她注意的。
杀意翻腾,又被压制,高邵综淡淡道,“侯爷也听见了,阿怜如今心悦的人是我,侯爷襄助阿怜甚多,封后大典,本当请侯爷喝一盏喜酒,只是侯爷身体不适,路途奔波恐怕短寿,平岛是个好地方,适合侯爷闲庭野鹤,若擅自踏入十三州,莫怪我不客气。”
陆宴并未反驳,缓缓站起,也无需人扶,踱步出了别苑,方才他在屏风后,听得出来,她虽不见得有多轻松开怀,却也还算安平,那便好了。
喉咙发痒,他压着欲咳嗽的痒意,上了马车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