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追问,她才写下她要回京城,去寻李珣问清楚。
宋怜在绢帛上写,“也许并不是他做的,我与他许下盟约,永不相弃。”
陆宴心头怒起,想问她是不是当真看不出若无李珣首肯,谁又有能力在明华殿里偷天换日,若非李珣首肯,元颀岂会将兵器图谱给他,另外献上六万兵权,三万水师。
又想问她她当真不知那夜来的死士里,有元颀的,也有新帝的。
也或许是知道,只是想问那一句为什么。
可又怎么忍心道破,陆宴牵着她手臂,让她在石桌旁坐下,已是入了秋,公孙树树叶金黄,遮住夕阳斜照,本该是一派秀美的景色,她却不曾睁眼看一看。
夜夜睁眼至天明。
陆宴压着心底酸涩,握了握她泛凉的指尖,“等你伤养好,我陪你一道入京,自可问他。”
他将她的指尖圈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柔声道,“你曾同我说过,幼年时你曾跳下过一条河,那时便已发誓会惜命,再也不轻易放弃……”
他轻声责备,“你怎能站着一动不动,等着那箭射向你喉咙呢……”
他连怒意责问都放得很轻,宋怜心底竖起的倒刺没有继续疯长,还顾念一二,指了指自己,又摇了摇头,告诉他以后不会了。
陆宴点头,心底却暗生警觉,若她执意要北上,便说明她是孤注一掷,去是为了送死。
他道,“林霜下午能到江淮,她会来见你。”
宋怜摇摇头,又摆手,写道,“我这次只是去说几句话,什么也不做,带着她反而不方便。”
陆宴知她是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那双眼只有这时,方才清凌凌有些原来的样子,其余时刻,她只是看着傍晚的夕阳,树上飘零的落叶出神。
院子里的林木他已让人移了出去,只种上常青藤。
他道,“不管你去哪儿,在伤养好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宋怜知他爱重自己,这几月为寻她四处奔波,又要顾及江淮政务,休息的时间及少,麻木的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一时自悔当年不当不信任他,赌气与旁人有了首尾,一时又后悔,当年若不执着复仇,带着母亲和小千,同他一道辞官归隐,说不定母亲还活着,受天地山林的灵气滋养,小千的病慢慢的也就好了。
也后悔牵绊着他,叫他这么多年更改志向,沉浸尔虞我诈的政务里,恐怕没有一日是开怀的。
宋怜写下一句,“阿宴可否成亲,阿宴辞官归隐,去过自由的生活。”
陆宴知她是想了却最后这一点牵挂,是好意,却也叫她的话气得心口发疼,“你是好意,可若你的好意要用另一位姑娘的不幸做代价,便不是真的好意,只是为了叫你自己安心。”
他惯常一幅澹泊恒宁的模样,生气时言辞却又十分厉害,宋怜叫他说中心底隐晦的心思,一时没了言语,只是脸色苍白的立在远原处,远远看见张青在院子外张望,知道必定是有事寻他,朝他比划,“你去忙。”
陆宴要让王极进来回话,宋怜知他是要等她一句承诺,便道,“我答应你,伤势好全以前,我哪里也不去。”
陆宴并不是真的放心,叫张青差人守着院落,叮嘱道,“她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走,随她兴致,莫要伤到她便好。”
张青应是,倒是不怎么头疼,若想说如何训练斥候营文斗的战力,非是与宋女君斗智斗勇莫属。
接连半个月里,清梧院里没有动静,斥候们渐渐倦怠,放松了警惕,中秋节这日,本该坐在院子里发呆的人不见了,张青急出一脑门的汗,好在街上哨塔上的哨兵是女君故旧,认出了女君,信报来得及时,方才没丢了女君踪迹。
江淮安平和乐,因着没有战乱,百姓们富足,与京城的百姓相比,寻常百姓脸上,更添了些自在笑容,中秋时节,街上人潮拥挤,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宋怜被拦住去路,男子一袭青衣,减去了几分武将的杀伐,行走于青石路上,行人不自觉避开两边,他宽袍广袖,倒似自山上下来的圣贤隐士。
宋怜手腕被握住,拉到一旁,下颌被掐住,她被迫张开口,有光亮在眼前亮起,他修长似玉的手指间竟握着一枚足有婴孩一拳大的夜明珠,照着她的喉咙。
高邵综给她探脉,比起一月前翠华山,她身体好了很多,掌心里依旧有疤,但好歹结了痂,嗓子似乎并没有被损坏,却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他做这些事时,她竟也不反抗,到后头,甚至不用他掐着她下颌,自己张着口,叫他检查。
她虽没带包袱,但身上带了不少不显眼但有货值的东西,鞋子也是方便走山林用的,袖中藏着一枚小匕首,分明是要离开广陵府。
要离开陆祁阊。
高邵综将人抵在墙角,垂首用额头贴着她眉间,掌心锁住她的腰,声音沙哑,“是要去寻我么?”
宋怜看着他面容,他生得极好,眉深目邃,肤色冷白,没有一点瑕疵,宋怜眨了眨眼,看着他眉目,渐渐出了神。
高邵综箍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眼睑,鼻尖,脸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子里,“阿怜在看什么。”
宋怜不答话,只是在他逼迫得紧索吻的时候推了推他的胸膛,表示自己透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