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跃上马车,近来每日阿怜议政,她都跟在旁边,但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她取过柔软的薄毯,展开铺在短榻上,“阿怜过来靠一会儿罢。”
为不惹人注意,此次出行的马车十分简陋,不够躺下休息的,但林霜近来每日都守在她身旁,知她大半月来,几乎夜夜只睡两个时辰,见她还要去翻看那些早已翻过无数遍的信报,虽知道要懂事,还是忍不住抢过来了。
“你靠着闭上眼睛,我念给你听。”
怕她不允,又补充道,“你再这样熬下去,要很快变老啦。”
宋怜失笑,左右这些和京城朝官相关的消息,她早已记在心里,便也依言坐去了绒毯上,林霜把侧壁也挂上了白绒毯,脸颊触碰到,带起舒适的暖意,便也跟着睡意昏昏的。
林霜往她身上又盖了一层薄毯,自己出去驾车,换福禄休息一会儿。
宋怜很困,临近睡着前,到底是从马车侧壁的格子里取出一枚小铜镜,对着脸和脖颈照了照,见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没有起皱纹,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安了心,才收了铜镜,又用干净的巾帕擦了脸,再往脸、脖颈、手上仔细涂了药膏。
收起盒子后,很快就睡着了。
林霜坐在外面,闻到了一点柑橘香,回头隔着帘幕往马车里看了看,不由抿唇笑起来,她从来没见过像阿怜这样爱美的人,辛劳和美貌总是对立的,故此阿怜便要花许多心思来保持美貌。
再是困极,凡有条件,睡着了也惦记着要起来洗脸。
从高平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比阿怜更有趣的人。
福禄是武卫,敬重林霜武艺高强,平素就不敢多话,此时坐在旁边,也目不斜视,这位女郎生就一幅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有同女君在一处的时候才会笑,现下该又是想起女君了。
他只是担心蜀中的围困,京城的事查来查去,别的他不一定看得明白,但至少看明白了一样。
狗皇帝是个没实权的,身边除了几个依附他的谄臣奸臣,没有当真盼他好的,被劫持以后,姓郭的究竟会率兵来救么?
御驾亲征、与禁军遭伏,天子被劫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传到军中,又过了几日,连蜀军也知晓了,旁的不说,低迷的士气先恢复了一截。
正围攻宜都的李奔收到消息,调转兵力,往西急行军,前往利州救驾,只是九万大军刚到景州附近,又收到信报,天子已被转移到了扶州,他只得转变行军路线,奔袭抚州方向。
若说先前不明白,半途经过梓地时,遭遇李旋和林桓两支蜀军夹击,死伤万余人,过不去梓地,便是傻子也该看明白了!
李家军正冲军阵,只是那姓李的小子有些道行,军阵与山势结合,配合箭阵和滚石阵,李家军六七个时辰,方才推进半里地,李奔勒停马匹,望向抚州的方向,几乎咬牙切齿,“好,好好!这才有些能夺吴越的模样,这姓李的狗崽子,总算是拿出了些真本事!”
参军幕僚孙仁上前劝,“李贼拿得了圣上,不动圣上性命,反拖拽着到处乱窜,无非料定将军必定出兵相救,我等按兵不动,照原定计划攻打宜都,李贼也无计可施。”
李家军已连续急行军半月,士兵疲乏,李奔岂会不知如今圣上就是一只饵,专钓他李奔前去相救,只是天子有难,他不能不救,但既然对方挖下了天坑,他也不能毫无章法往里闯,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
“撤退!后撤三十里!”
蜀军以巷战伤郭家军三万余,重新将郭家军逼出广汉城,守住广汉城池,连段重明也十分意外,那郭惟阳有些将才,加之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重整旗鼓后,合全军之力,攻城池。
丘荣田却先一步发现了异常,营宿广汉城郊的郭家军,竟少了一半,攻城的火力军械虽猛,士兵士气却大不如前,他当即令儿子田芳亲领一列小队,从护城河潜出广汉城,第二日凌晨,田芳回来复命。
“狗皇帝御驾亲征,行至梁地,遭遇伏击,三千禁军死伤过半,狗皇帝被掳,奸臣姬藤带着残兵追出梁地,也被俘虏了!”
田芳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激动,“昨日夜里,那郭闫已带走十万兵马,赶往利州救驾!”
他看向父亲身后的太孙殿下,以及太孙殿下身旁立着的段先生,敬服不已,深拜了一礼,“上兵伐谋,末将算是领教到了。”
段重明和丘荣田对视一眼,心底皆清楚此一役是谁的手笔,当下也不耽搁,去军营商议军务,广汉并未收到信令,一是都城被围,女君可能未曾想到他们守住了广汉,信只怕已送去了巴郡,二是李泽被俘,消息瞒不住,不必传信他们也能知晓。
只是利州这地点,只是蜀地北段一处边陲小镇,离广汉又远,也不是什么军事要塞,段重明若有所思,“利州必不是女君最后的落脚地。”
张邈忍不住问,“既已抓住了皇帝,何不取皇帝性命,如此大周京畿无主,军心涣散,可解我蜀中之危。”
段重明虽不想理会此人,但他通为官之道,知要做得好官,与小人打好交道,可事半功倍,故而态度随和,“京中形势特殊,主弱臣强,大周皇室血脉已叫李泽杀了个干净,倘若李泽死了,大周成了无主之国,郭姓一族借由复仇,倒有了称霸的由头,于蜀中反而不利。”
李泽活着,李奔必定相救,郭闫不得不救,段重明和丘荣田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段重明灵光忽现,“扶州——”
丘荣田立时传了副将周名,“传令全军,带上粮食往江阳方向撤退。”
谋士蒲自舟谏议,“可在主街两侧撒上油柴,再撤离,挑选六百匹快马留给城楼上的兄弟,我猜那郭惟阳这次还敢进广汉城,介时火箭一发,可再折损其兵力二三万。”
周名应是,立时去安排了,李珣在旁侧听着,亦觉蜀中有救,沉默几日的面容上,重新有了些松快温和,他领过兵,也打过胜仗,但大难面前,和几位将军相比,思虑还不周全,故此每次都只是多听多看。
周弋不擅兵事,虽是郡守令,也绝不指手画脚,只负责管好军粮调度,监视林圩成海几人,勿要让这几人坏了女君的谋划。
“报——”
外头信兵高呵声传来,周弋快步出去接了,打开看了以后,一时欣喜若狂,“李旋,林桓两人梓地遭遇李奔,重创李家军,杀敌三万!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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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在各州间往来密切,军事调动频繁,陈云立在舆图前,看着两军兵事调动,连声道好,“那郭惟阳纵是想合全军之力,如今也合不起来了,丘荣田让出蜀中,郭惟阳进入蜀中腹地,李旋率军北上,占据岩渠
,等于是切断了李奔和郭闫和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