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困局寿数。
官员调派任免虽只是寻常政务,但吴越因纷战刚歇,政权交替,若安置不妥,恐怕引起不必要的动乱,此去东湘城,是需要花费些心思的。
宋怜没有要去东湘城消遣的兴头,只捋了捋耳边被夜风吹过的发,看向黑夜里面色沉冷的人,柔柔道,“兰玠若能同我一道去,时刻看着我,我也不会找别人了。”
那身形骤然一动,似是叫烟火点亮的夜,瞬时灼亮得骇人,片刻后消亡,越加森冷寒冽,“你笃定了我不会去东湘城,便又来温言软语哄骗我。”
宋怜扶着木门框,眨了眨眼,“若兰玠当真肯时时刻刻随在我身边,我必不会寻旁人,怎会是哄骗。”
“但蜀中出了一位皇太孙,名正言顺,新帝李泽与郭闫宗祠正统的地位受到威胁,必不会坐以待毙,而蜀中离乱刚歇,士兵疲乏,在李泽郭闫眼里,是剿灭蜀中,绞杀皇太孙最好的时机,如今郭闫所仰仗的,无非郭庆李奔,二人手中三十万兵马,凡有动作,便是北疆蚕食河西、徐州最好的时机,兰玠会放弃这次机会么?”
高邵综自黑夜里,目光落在染着月光她的眉目上,忽略心间熟悉的灼烫,盯着她,一瞬不瞬,片刻后方开口,声音沉冽冷淡,“你费心劝我回去,打着利用北疆牵制中京的主意。”
宋怜轻轻摇头,“若要蜀中攻入京城,一中间尚隔着益州,蜀中没有优势,二来纵是事成,也抵挡不住北疆军,新帝兴兵南下,是蜀中唯一的时机,兰玠纵是不回北疆,与我和蜀中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高邵综微微色变,旋即便知道,蜀军此役元气大伤的消息,真伪难辨,外传庆风为吴越王的消息,也有待商榷。
“你——”
他想问她想做什么,实则她想做的事,一直很清楚,且为此殚精竭虑,从未停下过。
宋怜并不理会他些许失神的模样,看了看外头天色,拢着手,语气带着些许遗憾,“若只为牵制中京,兰玠还可以留在吴越陪我,北疆自有诸多名臣良将,郭闫郭庆难不倒他们,但听闻羯族换了一位王,新任的羯王屠万人为王,吞并周边数国,对大周边疆虎视眈眈,那羯王四处征伐,粮草消耗极大,凛冬将至,边关百姓又是叫狼群盯上的羊。”
“刘同几位老将虽有同羯人交锋的战力,但总不比你和砚庭,事关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兰玠你必不会坐视不理,方才见王极带着军信而来,信兵来去匆匆,兰玠又有这一番嘱咐,我想兰玠天明时便要起程离开了。”
她微偏着头,一双杏眸里佯带着些许遗憾,云鬓华颜,温软的眉目似乎为他不能陪她而轻声抱怨着,高邵综冷眼看她做戏,微动的手指负去身后,压住心底泛起的层层潮热,冷淡了神情,“此次分别,你必不会思念我,但我会夜夜想你,入睡时想你,醒来时亦想你,凡有空闲,皆念记你。”
他语气冰冷,落进沉冷的夜里,听不出半点情意,倒似冤死的厉鬼,缠绕着孽债不放,将她些许轻快的心绪压裹成一团,些许透不过气来,宋怜转身。
“冬至那一日,广汉见。”
宋怜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快步下了楼去,距离冬至尚有三个月的时间,中京绝不会毫无动作,天下大势瞬息万变,介时北疆未必轻动得蜀中,高兰玠敢来,她便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便不必再受其挟制。
如此想着,脚下便快了,只到了那间已灭了灯火的卧房外,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去。
高兰玠说的不无道理,阿宴虽还护她挂心她,却自有傲骨,高平的事已成横在两人中间的刺,她与旁的男子纠缠不清,他纵对她有情意,却是决计不可能再陪她的了。
宋怜在门外立了半晌,还是轻轻叩了叩门,轻声唤,“阿宴……”
夜里极静,门内并无回应,宋怜开口又唤了一次,里头并无应答。
尚还不到他歇息的时日,若不肯开门,便是不肯见她的意思。
敲门的手便有千万斤重,再抬不起来,宋怜屏息听了片刻,屋内任就安静,她等了一会儿,只得冷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若换成是她,也必不可能再同她纠缠不清了。
压在背后的视线阴冷暗沉得仿佛实质,宋怜并不理会,从另一侧楼梯上楼回了房,坐下后怔怔出了会儿神,重新躺下,睁着眼望着床帐,只觉周身空荡,潮湿的海将人淹没,越是想睡,越是清醒。
数着时候约过去一个时辰,宋怜从榻上轻轻坐起来,披上外袍坐去案桌前,翻看案桌上放着的文书,就着月光勾画大周舆图,约莫过去半个时辰,见外头月色正好,想了片刻,索性换了骑装。
出门时却见男子立在廊前,一身黑衣上沾染凉霜,不知站了多久,听她开门出来,也并未回头,只声音冷淡,“陆祁阊品性高洁,见你我夹杂不清,不肯同你苟合情有可原,怎么,他拒绝了你,你便要出去寻欢么?”
宋怜没有应付他的兴致,便也不说话,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后院,也不惊动清莲清荷,牵了她惯常骑的那匹马,从后院出得街巷,却有吱呀声响起。
原来客舍房间的窗户,正巧对着巷街,窗户被推开,微光倾泻而出,男子只着白色中衣,清润风逸,眉目比暖春的山风还要温暖三分,“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放纵总是有代价,而阿宴便是她付出的代价。
宋怜勒马停住,温声道,“阿霜要到陵零城了,我去接她一下,两个时辰后就回。”
陆宴定定看住她,并未再言语。
林霜武艺超群,身侧亦有侍卫相护,且出行时常遮掩身份,漫说是在吴越,便是去京城,也绝无危险。
况且并无信兵回禀奏报,夜深忽而要去接人。
实不能令人信服。
宋怜驭马离开,蜀中的地界夜里不能奔马,这里已归入蜀中,夜里跑马容易惊醒沿街的住户,令人惶惶不安,她便也耐下性子,直至出了城门,才催马往南奔去,直行了十余里,方才到了临江边。
一头扎进江河里,先是刺骨的冰凉,接着渐渐是不知温的麻木,麻木之后身体自骨髓里散出温热,宋怜头埋进略凉的江水里,逆流而上,心底堆积的不知从何而起的郁结,在体力消亡的过程里,渐渐消散沉凝下去,翻身浮着,看天宽地阔,山峦高远,万籁寂静,心情亦随之舒朗了许多。
陆宴立在江边,看着空无一人的江面,面色苍白,见身侧男子欲下江,定住神拦了一拦,“她自来喜欢游湖,这时候并不喜欢被人打扰,你我等一等便是。”
高邵综挥开拦在身前未出鞘的长剑,眸光冰冷,“她喜欢你便任由她,怎不知这般时节的江水,凉得彻骨,她此时放纵未必觉得如何,将来有一日,必要自食苦果,若祁阊公子待她的情意,是听之纵之,倒是我错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