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带幕离,清晨一张绝艳明丽的云鬓华颜便露在了人前,周遭倏地安静了下来,似光影被凝滞,女子温和清越的声音响起,几位小将方才回神。
李旋只觉她生得面熟,那精致华美的容颜,似会发光的珠玉,令他不敢多看,脸色微红地询问,“这位女君是——”
萧琅不知如何开口,这是父王的外室,反倒是她落落大方,“我是先太子未亡人,先太子薨逝前,曾叮嘱过我,让我务必救下太孙,护好太孙,我如今在太孙身边做个幕僚,日后与诸位将军一起,一同为殿下效力。”
她刚开始说时,众人面露同情敬重的神色,大约感念她千万万险重重阻碍里辛劳护住皇太孙,功不可没。
待她提及正在皇太孙身边做个幕僚,七人登时怪异了神色,有吃惊的,有愕然的,也有震惊的,但每一个都带着怀疑鄙薄,甚至是不赞同。
宋怜从诸人面容上扫过,一时静在了原地。
萧琅怔忪片刻,心头连月来压着的最后一块重石似被风吹散,他压着神情不露端倪,恭敬见过礼,又朝诸位将军拜礼,“云夫人助我良多,我待其——形如亲母,劳驾诸位,待其如同待我。”
李旋、方越几人便心生敬重,恭恭敬敬见了礼,“见过云夫人。”
尚有些杂务要处理,萧琅同几人一道离开,浈阳山下人烟渐稀,宋怜立在马车边,她并未看少年人离去的背影,也解除了压在两人中间的隐患,但心情低落空荡,并不如何高兴。
宋怜盯着水洼里的倒影出神。
“还好么?”
清润的声音响起,宋怜怔然抬首,远处男子宽袍广袖,青衣墨冠,立在山林间,连弥漫的血腥味似乎也淡了。
宋怜似闻见了新雪的清新,将那枚虎符递还给他,“好久不见。”
陆宴岂会错过方才她眼里来不及收起的灰败死气,心脏一时涩然酸痛,见她肩头瘦削,知她如何辛劳,一时竟痛彻难当,伤风尚未好全,一时没忍住,便咳嗽起来。
宋怜怔然,快步上前,手指搭上他腕间,同他把脉。
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身上淡淡柑橘的清香萦绕周身,陆宴垂眸看着腕上玉白的指尖,想唤她同他归隐,却知必无可能,只得将冒入喉间的话压了回去,偏头咳嗽得厉害,轻推她一把,“离得远些罢,染病给你。”
宋怜手指依旧搭在他腕间,知他是忧思过度,明白他的挂忧,轻声道,“我很好,阿宴当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的。”
又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成或是败,她都接受,只是看着他,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便又说了一句,“只有一事想拜托阿宴,若真有那一日,劳烦阿宴收敛我的尸身,送回翠华山,悄悄埋了便是。”
陆宴心痛难当,只尚未答话,便听一人声音沉冽,“倒不知宋女君将来有几副尸身,要拜请这么多人收敛。”
男子不怒自威,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喜怒不辨,“宋女君刚认下太子未亡人的身份,便同男子拉扯一处,未免轻浮浪荡。”
宋怜只得收了手,见千柏千流张青牵马在远处候着,虽是没有看向这里,却每人皆握着佩剑,紧绷戒备,似只要此处有异常,随时便能冲过来护住陆宴。
宋怜朝高邵综眨了眨眼,“阿宴生病了,我同他探脉看病,世子自便就是。”
高邵综眸光落在青衣男子那张面容上,唇角勾出冷笑,“女君半吊子医术,也不怕被人告出一个谋杀前夫的罪名。”
陆宴自知素日自持冷静的国公世子缘何如此,只因得过她片刻爱意,那爱意微薄,求而不得罢了,她当初主动接近高兰玠,其人对她必定是极有吸引的,若她能……
若她能于世间寻得一人,能叫她停留,不再以命相搏,不再孤注一掷,也未尝不可。
陆祁阊压下心底窒痛,朝面结寒霜的男子笑道,“正要同女君一道去零陵城,品南城生茶,世子不如一道罢。”
高邵综脸上越加阴晴不定,宋怜看向陆宴,目带询问。
高邵综冷眼看她轻软轻快的模样,欲开口,陆宴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头,“今日蜀中军大胜,当庆祝女君得胜凯旋,走罢,定了酒,你今夜不防饮一盏。”
他话里隐有暗意,高邵综岂会听不出,亦知她心情为何郁结,诸军将赶着去庆贺,山谷空寂,了无人烟
,她立在马车旁,看着水洼里倒影出神,脸色灰败,竟有心灰意冷之意。
只因陆祁阊那声问候,她些许惊喜,脸上方才恢复了些血色。
呼吸一时凝滞,肺腑生痛,高邵综便收了锋锐,上了马车坐下,开口道,“距离陵零城不远处,有一处月牙景,湖水生蓝,不如去看看。”
陆祁阊听着,倒生出三分诧异,只道兰玠世子自幼秉礼持重,学贯古今,允文允武,讨女子欢欣一事上,却显得太笨拙,大约在她之前,从未近女色,遇到她之后,误了一生,旁人再难入眼,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心上人了。
她已极累,不似他是武将,此时哪里还有心力去看风景,陆宴温声道,“朗州灾情严重,如今蜀越归一处,南江江流的治水方便许多,我会在吴越盘桓六日,今夜饮饿了酒,你且歇息一日,明日再叙话不迟。”
宋怜确实累,但念着日后蜀中舆图宽阔,又有了精神,想取出舆图同陆宴议论,只因左边坐着的人便只是坐着,也无法令人忽视,只得作罢。
她一时没有力气说话,便只怔愣坐着,想吴越日后郡县如何划分,官员如何调遣安置,倒越来越精神,直至眼睑上覆来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他声音温润,“你该休息了。”
昔年在平津侯府,亦或是庐陵府,她处理事务忘了时间,他便会如此,她就着他掌心温度,眼睑偶尔能困倦,这会儿疲乏上来,就着他掌心的温度靠在案桌上,顶着后脑上那暗沉沉几乎欲将她头颅割下来的视线,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十分宽敞,只气氛沉凝,陆宴面上神色冷淡下来,指腹无意识轻抚她脸侧的肌肤,察觉对面男子眸底越来越重的妒色,方才停了手,淡声道,“世子何必动怒,她待我的情意,并不比待世子多多少。”
第130章后果心思。
“竟连庆风,越王都一齐到了浈阳山,萧将军折戟,蜀军全被埋在这里——”